少女化形后的第一夜,沧海神殿的偏殿里,烛火摇曳出温暖的光晕。
这里本是君白上神偶尔休息的地方,陈设简洁,一张铺着云锦的玉床,一张雕着水纹的案几,角落里燃着安神的灵香,青烟袅袅,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此刻,这清冷的偏殿却因一个小小的身影,染上了从未有过的烟火气。
君白上神找来了一件自己的月白仙袍,轻轻披在少女身上。那袍子是鲛绡混着云锦织就的,轻软如雾,长度却远超她的身高,下摆拖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
她赤着脚站在玉砖上,脚踝边未褪尽的金红鳞片在烛火下闪闪发亮,仰头看着君白上神时,眼睛里满是孩童般的好奇。
她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新鲜感。一会儿伸出纤细的手指,扯扯宽大的袖子,看着袖口垂下的银线流苏晃来晃去,发出呀的惊叹。
一会儿又摸摸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感受着玉石的温润,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看到案几上的青铜灯台时,她更是踮起脚尖想去够,却被过长的袍摆绊了一下,踉跄着扑向君白上神,像只跌跌撞撞的小鹿。
君白上神伸手扶住她,掌心触到她微凉的肌肤,心头泛起一阵柔软。他顺势将她带到玉床边坐下,自己则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拿起案几上的玉枕,耐心地教她认识身边的东西:“这是玉枕,用来睡觉的。”
他把玉枕放在床头,少女便学着他的样子,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枕面,然后抬头看他,像是在确认自己做得对不对。
君白上神又拿起一只白瓷茶杯,杯中盛着微凉的灵泉水。

君白上神“这是茶杯,用来喝水的。”
少女盯着茶杯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杯沿,就被冰凉的触感惊得缩回手,随即又忍不住再次触碰,嘴里发出“哇”的轻响,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是灯,用来照明的。”他指向跳动的烛火,光影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想不通为什么一团火苗能发出这么亮的光。她跟着重复这些词,却只学得会最后一个字,觉水明声音软糯得像浸了蜜的糯米,带着刚学会说话的生涩。
她的灵智显然还未完全开启,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脑海中残留的记忆,似乎只有与“君白”相关的碎片。
那个总对她说话的身影,那个会温柔抚摸她头顶的指尖,那个让她全然依赖的存在。所以她只会叫“君”,这个简单而纯粹的字,是她对他最本能的称呼。
君白上神看着她眉心那朵鲜艳的珊瑚灵印,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颗跳动的小心脏。他沉默片刻,轻声道:“你总得有个名字。”
万年来,他从未为谁取过名字。四海生灵的名号,或由族中长老赐予,或由天君册封,轮不到他来置喙。
可眼前这个少女不同,她是他从濒死边缘救回的,是他守护了千年的,是与他血脉相连般的羁绊,她的名字,理应由他来取。
他想起初见时的场景。东海边界的礁石上,她是一点微弱的赤色微光,明明只剩最后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睛里却依旧燃着对生的渴望,像狂风暴雨中不灭的星火。
他想起这千年里的点滴。她从一条寸许长的幼鱼,长成三尺、四尺、近五尺的大鱼;她褪去细密的幼鳞,长出珊瑚形状的灵印;她用尾鳍拍打水面回应他的话,用头顶他的手心撒娇,用脱落的鳞片作为礼物。
她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他万年孤寂的岁月,让沧海神殿的每一寸角落,都染上了鲜活的色彩。
君白上神“昭为光,窈为深。”
君白上神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眉心的赤印,触感温润,带着一丝微弱的灵力搏动。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像在对天地立誓
君白上神“你是沧海深处的光,便叫昭窈吧。”
昭,是破晓之光,是她初见时的不屈,是她鳞片折射的虹彩,是她照亮他孤寂的温暖。
窈,是深海之幽,是她栖息的沧海,是她灵根蕴藏的深邃,是她与他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昭窈“昭窈。”
少女跟着念,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模仿这两个复杂的音节。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却比刚才清晰了些,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君白上神“对,昭窈。”
君白上神笑了,眼底的清冷冰雪仿佛在这一刻消融,漾起温柔的涟漪
君白上神“以后,你就叫昭窈。”
昭窈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她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像从前在灵池里那样,凑到他身边,用头轻轻蹭他的手臂。
发丝扫过他的肌肤,带着灵池的水汽和淡淡的清香,像一条温顺的小鱼在撒娇。
君白上神的心被她蹭得软软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耐心地对待一个生灵。万年来,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用清冷伪装自己,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
可看着昭窈懵懂的眼睛,感受着她全然的依赖,他便觉得,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温柔,都是值得的。
接下来的日子,沧海神殿多了一道新奇的景致。
君白上神开始手把手教昭窈说话、走路。
教她说话并不容易。她的舌头像是还不习惯发出复杂的音节,常常把“吃饭”说成“饭饭”,把“走路”说成“路路。”
把“君白”叫成“君呀!”。有次君白上神教她认“珊瑚”,她却眨巴着眼睛,脆生生地喊“瑚瑚”,逗得守殿的仙侍都忍不住背过身偷笑。
可君白上神从不着急。他会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重复,用指尖在她手心写下字形虽然她还看不懂,用仙力凝聚出珊瑚的虚影让她联想。他甚至会编一些简单的歌谣,把词语藏在旋律里教她唱。
当她第一次完整地、清晰地叫出“君白”两个字时,君白上神正在处理南海送来的潮汐异动报告。
那声“君白”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案边的少女,她正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夸奖。
那一刻,他竟觉得比平定一场魔族叛乱、加固一处千年结界还要开心,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教她走路比教说话更难,她习惯了在水里游动,双腿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存在。刚站起来时,她总是摇摇晃晃的,像只喝醉了的小猫,双臂胡乱挥舞着保持平衡,走两步就会“啪嗒”一声摔倒在玉砖上。
有趣的是,她从不哭。每次摔倒,她都会先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受伤,然后抬起头,睁着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看向君白上神,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像在无声地寻求安慰。
君白上神便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他会蹲下身,与她平视,耐心地教她如何保持平衡:“双脚分开一点,与肩同宽,身体站直,像这样对。”
“膝盖不要弯。”他甚至会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一步一步地挪动,感受走路时重心的转移。
昭窈很聪明,学得极快。不出几日,她便能跌跌撞撞地在偏殿里走路了。虽然脚步还有些蹒跚,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却总能准确地找到君白上神的位置。
每次从殿门口走到他面前,她都会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眼里满是成就感。
守殿的仙侍们看着这一切,都暗暗咋舌。
那个万年清冷,连四海龙王都不敢轻易打扰的君白上神,竟然会为了一个少女弯腰系好拖在地上的袍角。
竟然会拿着一双小巧的玉筷,耐心地教她如何夹起一块桂花糕,竟然会在她睡着时,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这些场景,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有次,仙侍青禾端着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走进偏殿,正好看到君白上神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一块糕点,一点点喂给坐在他膝头的昭窈。
少女吃得满脸都是碎屑,他便用指尖轻轻擦掉,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青禾忍不住感叹:“上神,您对昭窈姑娘,可真好。”
君白上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昭窈满足的笑脸。她正伸出小手,笨拙地想把一块糕点喂给他,结果大半都掉在了他的衣襟上。
他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只有纵容的笑意。
是啊,他对她,是很好。因为她是他在东海边界救下的生灵,是他守护了千年的赤鳞遗脉,是他孤寂岁月里唯一的光。
他会一直对她好,护她周全,教她认识这个世界的花开花落,教她懂得人间的喜怒哀乐,直到她能真正独当一面,直到她眉心的珊瑚灵印,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窗外的灵风轻轻吹过,带来灵池的水汽和珊瑚的清香。偏殿里,烛火依旧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幅被时光温柔收藏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