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窈渐渐适应了人形的生活。从前在灵池里，她习惯了用尾鳍丈量水域的边界，如今却能用双脚走遍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偏殿的玉床成了她新的休息地，柔软的云锦被褥比月光石更温暖，案几上的画册成了她最爱的玩物，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却总爱用指尖描摹那些赤鳞族人的画像，仿佛在与血脉里的亲人对话。
而她对君白上神的依赖，也愈发明显。
他处理事务时，她便搬个软垫坐在旁边，怀里抱着那本翻得卷了边的画册。有时会安静地盯着书页上的赤色珊瑚出神，有时会偷偷抬眼，看他握着玉笔批阅文书的侧影。
看他眉心微蹙的认真，看他指尖划过卷宗的专注，看阳光落在他鬓角银发上的温柔。每当这时，她就会悄悄挪动软垫，往他身边凑得更近些，直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才安心地重新低下头。
他打坐时，她便寻个最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脚边的绒垫上。她的呼吸很轻，像春日落在花瓣上的雨，均匀而绵长，偶尔会在梦里咂咂嘴，发出模糊的呓语，多半是“君白”或是“鱼”。
君白上神入定的间隙，常会睁开眼看看她，见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被阳光晒暖的小猫，便会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尖掠过她眉心的赤印时，总能感觉到那丝熟悉的暖意。
他去查看灵脉时，她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君白上神特意为她寻了枚小巧的平安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简单的水纹，正好能被她小小的手心握住。
她走路还不太稳，石板路上偶尔有凸起的纹路，她便会踉跄一下，这时总会下意识地抓紧玉佩，脆生生地叫一声
昭窈“君白”。
君白上神听到声音，便会停下脚步等她。有时会回头伸出手，让她牵着自己的指尖走，有时会弯腰将她抱起，让她趴在自己肩头，听他讲解那些蕴含灵力的石柱。
君白上神“这是东海灵脉的节点，能感知潮汐的变化”“那道纹路是上古留下的结界，能抵挡魔气侵蚀。”
昭窈听不懂这些复杂的话，却喜欢听他说话的声音，会把脸颊贴在他的衣料上，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像从前在灵池里，贴着他的手腕听他的心跳。
她学会了说更多的话。虽然吐字还不太流利，句子也多是简单的词语叠加，却已经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昭窈“饿了
昭窈饭饭”
昭窈“水，要喝”
饿了会拉着君白上神的衣袖，仰着小脸说：渴了会指着案几上的茶杯，小声念叨，待得闷了，会拽着他的手指往外走，奶声奶气地喊
昭窈“玩。”
“出去”；最常说的，还是“君白，陪。”这三个字像带着钩子，总能轻易牵动君白上神的心。
有次君白上神在前殿处理事务，她在偏殿把画册翻了几遍，又把玉枕推来推去，实在觉得无聊，便自己摸索着往外走。
她记得君白上神说过前殿，便顺着走廊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往前挪。路过灵池时，看到水里游动的小银鱼，还停下来看了一会儿，直到想起要找君白，才又继续往前走。
前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昭窈踮起脚尖，透过门缝往里看，只见殿内站着四个穿着不同颜色龙袍的人。
青、赤、白、黑，袍角上都绣着各自海域的图腾，气势威严。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玉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君白。”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殿内的严肃气氛。
正在议事的几人都愣住了。四海龙王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会突然冒出个少女。南海龙王性子最急，率先看向门口，当他看到那个眉心带着赤鳞印记的少女时，眼睛猛地睁大。
那印记的形状，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赤鳞族灵印！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少女叫上神的名字竟如此亲昵，一声“君白”，软糯又自然，仿佛叫了千百遍。
君白上神正在听北海龙王汇报冰原结界的异动，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手里的玉符差点没拿稳。
他几乎是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将昭窈轻轻拉到身后护住。他的动作带着本能的保护欲，像一只护崽的兽，将她与四位龙王的目光隔绝开来。
“这是昭窈，”君白上神的声音比刚才议事时柔和了许多，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赤鳞族遗脉，以后便在神殿常住。”
东海龙王捋了捋胡须，看着昭窈藏在君白上神身后的小脑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听说上神养了条赤鳞鱼，如今看来，这少女便是那鱼化形而成了。
只是没想到，上神竟会对一条鱼如此上心，连介绍时的语气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南海龙王是个直性子，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上神，这便是那条灵池里的小鱼。”他记得百年前拜访时，曾见过灵池里那条金红色的大鱼，当时还被它溅了一身水，没想到短短几百年，竟真的化形成人了。
昭窈听到“小鱼”两个字，立刻从君白上神身后探出头来。她虽然怕生，却听得懂别人在说自己，小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说：
昭窈“窈鱼，变人！”
她说得不太流利，却字字清晰，还特意挺了挺胸脯，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
龙王们都笑了起来。西海龙王性子温和，笑着打趣道：“上神护得真紧，我们又不会吃了她。”
他看着君白上神护在昭窈身前的手臂，眼底带着笑意，万年来，还是头一次见这位清冷上神露出如此护犊子的模样。
君白上神也不恼，只是低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家伙。昭窈正仰着小脸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依赖，像只找到了主人的小兽。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道：“里面在议事，你先回偏殿，我处理完就去找你。”
昭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没立刻走，而是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她还是有点怕那四个穿龙袍的人，想让他陪着。
君白上神无奈，只好对四位龙王道：“今日议事便到这里，后续安排我会传讯给各位。”
四位龙王哪还看不明白，纷纷笑着告辞。路过昭窈身边时，南海龙王还特意放软了语气。
从袖中摸出一颗南海珍珠果递给她：“小家伙，这个给你吃，算是赔罪，当年不该说你肥硕。”
昭窈看看珍珠果，又看看君白上神，见他点头，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龙王们走后，前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君白上神蹲下身，看着手里攥着珍珠果、一脸满足的昭窈，忍不住问道：
君白上神“不是让你在偏殿待着吗？怎么跑来了？”
昭窈抬起头，把珍珠果递到他嘴边，含糊地说：
昭窈“想君白。”
三个字，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君白上神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所有的责备都咽了回去。
他咬了一小口珍珠果，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南海特有的清冽。
“以后想找我，就让仙侍来通报，”他耐心地教她，“不要自己乱跑，知道吗？”
昭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剩下的珍珠果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着，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君白上神看着她的样子，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伸手牵起她的小手，指尖包裹着她的掌心，轻声道：“走吧，带你去灵池看银鱼。”
昭窈立刻笑了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被他牵着往前走时，还时不时抬头看他，眉心的赤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守殿的仙侍青禾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悄悄退了回去。她看着上神牵着少女的背影，突然觉得，神殿的阳光似乎比从前更暖了。
那个万年孤寂的上神，终于有了想要守护的珍宝，而那份珍宝，正小心翼翼地依赖着他，像藤蔓缠绕着古木，自然而然，却又密不可分。
灵池的水依旧清澈，七彩水草在水中轻轻摇曳。昭窈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浅水区，看着银鱼从脚边游过，发出欢快的笑声。
君白上神坐在池边的白玉凳上，看着她的身影，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昭窈于他而言，早已不是责任，不是恻隐，而是视若珍宝的存在。他会护着她，教着她，看着她慢慢长大，直到她能像真正的赤鳞族人那样，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而在此之前，他会一直牵着她的手，陪她走过每一个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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