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窈偷藏东西的本事,像是随着灵智一起疯长的藤蔓,不知不觉间就爬满了沧海神殿的角角落落。
起初,她只是捡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灵池边被海浪冲上来的螺壳,带着彩虹光泽的,她会宝贝似的揣在兜里。
神殿石板路上嵌着的彩色石子,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她会蹲在地上抠半天,直到指尖发红也要挖出来。
甚至连仙侍洒在花圃里的花种,圆滚滚的像小珠子,她都要偷偷抓一把,藏在自己的绒垫底下,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可渐渐地,她的目光就越过了这些“凡物”,开始觊觎君白上神的物件。
他用来号令四海的玉符,青绿色的,上面刻着繁复的水纹,被她趁他处理文书时抽走,塞到枕头底下,夜里抱着睡觉,像是握着一块会发光的护身符。
他精心培育的千年灵草,叶片上带着露珠似的灵力光点,被她连根拔起,栽进自己挖来的小花盆里,可惜她不懂照料,第二天灵草就蔫头耷脑地垂下了叶子。
看得君白上神心疼了好几天,却对着她委屈的眼神,一个字的责备也说不出口,甚至他常用来压文书的水晶镇纸,通透得能映出人影。
都被她当成了搭积木的玩具,和那些捡来的螺壳、石子堆在一起,搭出歪歪扭扭的“城堡”,还得意地拉着他去看:
昭窈“神君,家!”
而最让君白上神无奈的,是她对玉簪的执念。
他有一支白玉簪,是万年前东海龙王贺他册封上神时所赠。簪身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得像浸过百年灵泉,簪头雕着一朵半开的出水莲,花瓣卷曲的弧度恰到好处,莲心处还嵌着一点极细的朱砂,简洁雅致,却透着低调的华贵。
万年来,他不常戴簪,只在祭祀或是会见天君时,才会取出这支玉簪,束起长发。
可自昭窈化形后,第一次在妆奁里瞥见这支玉簪,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她整日跟在他身后念叨,小手指着簪头的莲花,眼神里的渴望像要溢出来。
昭窈“莲花,要。”
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听得多了,连殿外的灵风都像是染上了这三个字的调子。
君白上神怕她毛手毛脚,被玉簪的尖角划伤,便把玉簪仔细收进了妆奁最深处的紫檀木盒里,还在盒上施了层浅浅的结界。
他以为这样就能拦住她,却忘了这小家伙对亮晶晶的东西,有着近乎本能的嗅觉。
这日清晨,君白上神晨起梳妆,打开妆奁时,心里咯噔一下,紫檀木盒的盖子敞着,里面空空如也,那支白玉簪,又不见了。
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拿的。整个沧海神殿,敢动他东西,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得手的,只有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循着隐约的响动,往后院灵池走去,那是昭窈最常藏东西的地方,她总觉得珊瑚丛是这世上最安全的角落,就像她还是小鱼时,总爱躲在那里睡觉一样。
果然,远远就看见灵池边的赤色珊瑚丛里,露出一点莹白的影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昭窈正蹲在池边,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趴在水面上。她穿着一身赤色的短打,裙摆沾了些灵池的水汽,湿漉漉地贴在小腿上。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白玉簪的簪尾,试图把簪头的莲花往珊瑚枝上插,像是想让这朵玉石莲花,在珊瑚丛里真正开花。
可珊瑚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黏液,滑溜溜的,玉簪刚放上去就往下掉。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她急得直跺脚,小眉头蹙得紧紧的,嘴里还嘟囔着:
昭窈“不乖,莲花,不乖。”
君白上神“在做什么。”
君白上神走过去,故意板起脸,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严肃。他想逗逗她,看她会不会像往常一样,立刻收起“赃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昭窈吓了一跳,手里的玉簪差点没拿稳。她猛地回头,看到君白上神的脸,眼睛瞬间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玉簪往身后藏,可慌乱中没抓稳,只听扑通一声轻响,玉簪掉进了灵池里,溅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那白玉簪像一片雪花,在清澈的池水中打着旋儿,缓缓沉入池底,落在一块月光石上,莹白的玉色与银色的石光相映,格外显眼。
昭窈看着玉簪沉入水底,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她嘴巴一瘪,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君白上神,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还有一丝愧疚:
昭窈“掉了,神君,对不起。”
君白上神本想逗逗她,见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心立刻软得像被暖炉烤过的棉花。他哪还舍得责备,连忙抬手,对着池底的玉簪轻轻一招。
只见那白玉簪像是长了脚,顺着水流缓缓上浮,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簪身沾了些灵池的水汽,凉丝丝的,却依旧莹润剔透,簪头的莲花依旧栩栩如生,丝毫未损。
他用仙力轻轻一拂,玉簪上的水汽便消散无踪,恢复了原本的温润。
他把玉簪递到昭窈面前,声音放得柔和:
君白上神“想玩便拿着,只是别再往水里扔了,小心摔坏了。”
这玉簪虽坚硬,可灵池深处有上古留下的结界,若是真掉进去,磕碰到结界边缘,难免会有损伤。
昭窈接过玉簪,小心翼翼地攥在手心,指腹轻轻摩挲着簪头的莲花。
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像沾了晨露的蝶翼,可嘴角却已经咧开,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的笑:
昭窈“神君,不生气。”
君白上神“你说呢!”
君白上神挑眉,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却藏着笑意。
她立刻举起玉簪,踮起脚尖,学着他平日里束发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往他发间一插。
冰凉的玉簪贴着他的头皮,带着她手心的温度,还有一丝淡淡的奶香。她退后一步,歪着头看了看,奶声奶气地说:
昭窈“神君,好看!”
君白上神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冰凉的触感顺着发丝蔓延开来,却奇异地不觉得冷。他看着昭窈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还有毫不掩饰的欢喜。
突然觉得,这支万年来只在祭祀时才会佩戴的玉簪,戴在自己头上,被她的小手触碰过,似乎比放在妆奁里蒙尘,要更有意义得多。
君白上神“嗯,好看。”
他顺着她的话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往后几日,这支白玉簪几乎成了昭窈形影不离的玩具。
她一会儿把它插在自己头上,对着青铜镜转圈圈,看簪头的莲花在光下转动,一会儿又追着君白上神跑,非要把玉簪往他发间塞,说是“神君也要好看。”
有次君白上神正在打坐,她竟趁着他入定,偷偷把玉簪插在了他的发髻上,还在他耳边小声说:
昭窈“神君,像莲花仙。”
君白上神哭笑不得,却也由着她去了。几日后,四海龙王来神殿议事。
前殿里,东海龙王正汇报着边界的潮汐异动,南海龙王在一旁补充着珊瑚林的生长情况,气氛严肃而庄重。
突然,殿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昭窈举着那支白玉簪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仙侍。
“神君!”她跑到君白上神身边,仰着小脸,眼睛里只有他发间的位置。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在了君白上神的发髻上,那里正插着一支白玉莲花簪,莹白的玉色与他乌黑的发丝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而更让人忍俊不禁的是,那少女正踮着脚尖,试图把手里的另一支玉簪,不知又从哪里翻出来的,往他头上别,小脸上满是认真。
四海龙王都愣住了,随即相视一笑。谁能想到,这位万年清冷,连笑都吝啬给予的君白上神,竟会有这样接地气的一面。
头上插着支莲花玉簪,还被个小姑娘追着摆弄,换作从前,他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君白上神却毫不在意。他甚至微微低下头,配合着昭窈的动作,任由她把另一支玉簪歪歪扭扭地插在自己的发间。
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阳光落在她眉心的赤鳞印上,泛着温润的红,与簪头的莲花相映成趣,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明悟。
有些物件,本就是死的。无论材质多珍贵,工艺多精巧,若只是被束之高阁,便永远只是件摆设。
可一旦被珍视的人触碰,被注入了鲜活的气息,便会真正“活”过来,成为独一无二的印记。
就像这支白玉簪,万年来在妆奁里沉睡,冰冷而孤寂。直到被她攥在手心,被她笨拙地插在发间,才染上了烟火气,有了温度,有了意义。
它不再是东海龙王的赠品,不再是身份的象征,而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是她调皮的见证,是他纵容的温柔。
“好了,别闹了。”君白上神握住昭窈还想继续“装饰”的小手,对四位龙王道,“让各位见笑了。”
南海龙王爽朗地笑了:“上神这是享天伦之乐呢,我们羡慕还来不及。”
昭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君白上神没有推开她,便开心地笑了。她攥着手里的玉簪,靠在君白上神的腿边,像只守着宝藏的小兽,安心地听着他们议事。
阳光透过前殿的琉璃顶,洒在君臣相得的画面上,也洒在那支泛着温润光泽的白玉簪上。君白上神低头,看着脚边小小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他想,这样的藏趣,多一些,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