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水。沐浴。”
那四个字仿佛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冰棱质感，掷地有声地砸碎室内凝滞的空气，随即被关合的厚重门扉隔绝在内。
温暖奢靡的气息重新包裹上来，丝丝缕缕地渗透衣物，却驱不散凤懿此刻骨缝里盘踞的寒意。赤足踩在铺着厚密波斯绒毯的地面，如同踏在雪后初霁却依旧荒寂的冻土上。
内室的银霜炭盆依旧幽幽散发热量，映着跳跃的光。空气里昂贵的紫檀暖香从未如此刺鼻，混合着一丝若有似无、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浓稠铁锈味，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的肺腑。
她几步走到那张华丽的梳妆台前，指尖用力捻起那柄刚刚用以惩戒的青玉戒尺。玉质温润细腻，在铜镜反射的柔和烛光下流转着清冷贵气的辉泽，唯独尺身前端，沾着一点极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红渍。她死死盯着那抹碍眼的红，仿佛那不是血，而是一条游弋的、不断啃噬理智的血色细蛇。那属于萧柳皮肤的脆弱质感，戒尺落下时骨头传来的撞击感，以及他骤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短促痛哼……所有的触感都随着这一点红渍被无限放大！
胃里那团翻搅不休的东西再次汹涌而上！强烈的呕意死死扼住咽喉！她猛地闭紧双眼，眉心蹙紧，纤长的手指几乎要将坚硬冰凉的玉尺生生捏碎！直到指骨泛起生疼的白痕，才将那股源于自身灵魂深处作呕感强行压回腹底！
“殿下……”陈管事不知何时已经亲自端着硕大的鎏金铜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低眉敛目的强壮内侍，吃力地抬着巨大的、雕花梨木浴桶。滚烫的水汽氤氲升腾，弥漫开来，暂时模糊了镜中那个眼神阴鸷、指节泛白的女人影像。“水温给您调好了。”陈管事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您看是不是……”他的目光下意识瞟向屏风后的浴桶。
凤懿没有动。直到那剧烈的生理性厌恶被强行压下去，她才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眼底的暗涌沉入一片更幽深的墨色。镜中的女人眉眼依旧凌厉，只是眼睑下方透出一线青白。
她将手中的玉戒尺随手往梳妆台上一抛。那沾着细微血点的东西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叮”一声落在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石头饰间，格格不入地散发着惩戒的余威。
“更衣。”命令依旧简洁，听不出情绪。
两名垂着眼的侍女立刻屏息上前，动作麻利却放得极轻极柔，除去她沾上微霜的外袍寝衣。温暖的室内空气拂过赤裸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却无法真正驱散那份寒意。
凤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门扉。廊下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无形的丝网，穿透厚重的门板和地毯，蔓延进来。她能想象出那个人还跪着。用那只被打得骨节变形、肿得如同发面馒头的左手，徒劳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暴露在寒冬清晨凛冽的薄霜里。
那画面和刑场上浑身被刺穿筛孔、血流如注却依旧固执抬着她头颅的身影诡异地重叠、撕扯！
一丝极其烦躁、带着暴虐余烬的火苗在她心底深处猛地窜起！烧得她喉头发干！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让他进来。”三个字，毫无预警，带着冰片刮过琉璃的碎响。
正准备侍奉凤懿踏入浴桶的陈管事猛地一僵！端着水瓢的手差点打滑！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是说……让萧……让正君他……？”
“拎一桶冷水，”凤懿的视线终于从门上移开，冰刀子似的剜在陈管事不知所措的脸上，“泼干净。然后，弄进来。”她的下巴朝那雾气缭绕的浴桶方向点了点，面无表情，“别弄脏了本王的桶。”
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和审视。仿佛在处置一件该进窑炉前必须除净表面浮土的陶胚。
“……”陈管事的脸瞬间煞白，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是！奴才遵命！”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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