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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仪若珩2

心仪若珩

全雅仪奉旨嫁入果亲王府那天,没有红绸爆竹,只请了几个老臣吃了碗杂粮粥。她穿着果亲王送的素色裙装,把凤冠摆在妆奁最底层,转身对站在廊下的赵武说:“往后别叫我‘王妃’,叫我全名就行。库房里的绫罗绸缎,全拿去换棉衣,给京郊的灾民送去。”

赵武刚清点完库房的单子,闻言立刻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他瞥了眼院子里堆着的布料,最上面是匹孔雀蓝羽缎 —— 和当年皇上赏给熹贵妃的料子一模一样,此刻却要被剪成棉衣,倒比穿在身上更让人心里敞亮。转身时,正撞见果亲王站在月洞门后,眼里带着笑意,便低声补了句:“姑娘说要粗布,属下已经让布庄送来了,耐穿。”

果亲王看着全雅仪蹲在院子里,和仆妇一起缝棉衣,指尖被针扎出红痕也不在意,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祈福寺,她剑上的 “清正” 二字。他走过去递过伤药:“刚嫁过来就折腾,不怕老臣说你‘不守妇道’?”

“守妇道要是能让我父亲全御史的冤案昭雪,能让江南灾民有粥喝,我就守。” 全雅仪抬头,眼里的光和缝衣针一样亮,“可现在不能,那我就折腾 —— 你看这针脚,是不是比宫里的规矩实在?”

赵武在一旁晒棉衣,听见这话,手里的竹竿顿了顿。阳光落在棉絮上,飞尘看得分明,倒像把这院子里的 “实在”,全照得透亮了。

那时的皇上,已经开始出现 “断片”。有时会在早朝时问 “这是谁”,指着军机处大臣喊 “和珅”;有时又突然清醒,把果亲王叫到养心殿,盯着他腰间的玉佩(当年送的双鱼佩,裂痕已深):“六弟,你说你额娘熹贵妃是不是还恨我?” 不等果亲王回答,又喃喃 “朕是天子,她不敢恨”。

果亲王从养心殿出来,赵武带着侍卫在宫门外候着,见他神色凝重,默默地递上一块刚出炉的烧饼,说:王爷,全姑娘怕你饿着,所以让我带了这个过来。饼子还是热的,您也吃一些吧。

全雅仪没闲着。她用 “亲王妃” 的身份,把樟木箱里的账本抄了几十份,托人送到各省巡抚手里。赵武替她筛选送信的人 —— 都是当年跟着果亲王赈灾、家里有人饿死在江南的侍卫,“这些人可靠,账上的每一笔,都刻在他们心上”。

半个月后,浙江巡抚联名上奏:“漕运总督将赈灾粮换沙土,证据确凿,请皇上严惩。” 奏折递到养心殿,却被皇上当废纸扔了,理由是 “影响朕炼丹的心情”。

果亲王去养心殿跪了一天,求四哥重审。皇上隔着窗,声音含糊:“六弟,你是不是和那罪臣之女串通好了?想夺朕的权?” 他扔出一把匕首,扎在果亲王脚边,“当年你替朕挡刺客,是不是早就想好了今天?”

赵武在殿外听着,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刀上。那匕首他认得 —— 是当年果亲王替皇上挡刺客时,从刺客身上缴获的,后来被皇上赏了回来,说 “留着防身”。此刻这把刀却对着旧主,他喉结滚了滚,终究只是紧了紧刀柄。

果亲王捡起匕首,刀柄上的龙纹被摩挲得发亮。他走出养心殿时,雪落了满身,像极了在灾区的那天。赵武捧着件厚氅快步迎上去,把暖炉塞进他手里:“王爷,雪太大了,先回府吧,身子要紧。” 全雅仪在王府门口等他,手里捧着碗热粥:“我爹当年说,‘帝王要是疯了,臣子就得醒着’。”

矛盾在腊月初爆发。漕运总督狗急跳墙,派人夜闯果亲王府,想偷账本灭口。

赵武是第一个听见动静的。他带着侍卫堵住西角门,手里的刀上还滴着血,对赶来的全雅仪低声道:“是漕运总督的死士,腰间都有虎头令牌。”

全雅仪拎着当年的剑就冲出去,剑尖抵住刺客咽喉时,晨光正照在她脸上 —— 和三个月前剑舞时一模一样。刺客认出她,狞笑道:“皇上说了,杀了你,就赏我个知府!”

“皇上?哪个皇上?” 全雅仪的剑又进了半寸,“是那个认不出儿子、分不清忠奸、把赈灾粮填戏台地基的皇上吗?”

赵武刚制服另一个刺客,闻言动作顿了顿。他想起昨夜在库房,全雅仪把抄好的账本站在蜡烛上烤,烤出夹层里的字迹 —— 那是漕运总督和养心殿总管太监的密信,上面写着 “以沙土充粮,所得银两供皇上炼丹”。此刻这刺客的话,倒成了最好的佐证。

那天,果亲王终于下定决心。他看着全雅仪剑上的血,看着账本上全御史的字迹,看着京营将领送来的密信,指尖摸过双鱼佩的裂痕,碎成两半。

赵武从廊下阴影里走出,手里捧着早已备好的玄色常服:“王爷,都安排好了。京营那边的人说,三更准时动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全姑娘抄的账本,属下已经让人缝在了贴身的衣料里,就算出事,也能留个副本。”

他去找熹贵妃时,她正在给小政霖缝虎头鞋。“你四哥昨天把纯元的画像烧了,说‘她克朕’。” 她把虎头鞋递给果亲王,“这孩子半夜总哭,说梦见好多灾民抓他的脚。”

“动手吧。” 熹贵妃的声音很轻。

果亲王回来时,赵武正指挥侍卫检查弓箭。全雅仪站在王府的高台上,看着远处养心殿的方向。果亲王走来,玄色常服里藏着虎符。“怕吗?” 他问。

“怕你当皇上后,忘了今天缝棉衣的针脚。” 全雅仪把那把刻着 “清正” 的剑递给她。

赵武在台下听见,低头给箭羽上油的手稳了稳。他知道,王爷不会忘 —— 就像当年在灾区,他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受伤的自己时,眼里的光和此刻一样,亮得能照透这漫天风雪。

王爷,永寿宫那边回话,熹贵妃已经控制住所有近侍,库房的兵符…… 拿到了。” 副将单膝跪地,甲胄上的冰碴子掉在青砖上,碎成一片白。他身后的亲兵们个个提刀而立,刀刃上的血珠顺着锋刃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果亲王没回头,目光透过窗缝往里瞧。暖阁里烛火昏黄,皇上歪在龙床上,明黄色的寝衣被撕开一道大口子,胸口插着的短刀柄还在微微颤动。太医们早就被捆了扔在偏殿,此刻殿里只有两个吓得瘫软的小太监,裤脚湿了一片。赵武就站在果亲王身侧,刚将偏殿捆着的太医们挪到更隐蔽的耳房,低声回禀:“王爷,太医说…… 太上皇刚才还有气,只是脉象弱得像游丝。” 他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地上的血洼,不动声色地用靴底盖住那片刺目的红 —— 像是怕这血腥气扰了果亲王此刻复杂的心境。

“他挣扎得厉害吗?” 果亲王忽然问,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副将顿了顿:“起初还拿玉玺砸人,骂您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后来…… 后来就没声了。” 他抬头瞥了眼果亲王的侧脸,月光从廊柱间漏过来,照得他下颌线冷硬如刀 —— 谁都记得,三个月前果亲王还在御花园替皇上挡过刺客,胳膊上挨的那一刀深可见骨。副将在和果亲王完后,赵武立刻上前,递过块干净的帕子:“王爷,袖口沾了血,换件常服吧,免得学士们见了惶恐。” 他早备着件一模一样的常服,就搭在廊下的栏杆上,带着炭火熏过的暖意 —— 知道今夜要成大事,他连这种细节都替王爷想到了。

“兵符验过了?” 果亲王又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那是去年围猎时,皇上笑着赏他的,说 “朕的弟弟里,就你最像朕年轻时的样子”。

“验过了,虎符合契,九门提督那边已经回话,所有城门都关了,京营的人只认这个。” 副将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包,打开是半块青铜虎符,“熹贵妃说,让您拿到这个就立刻登基,迟则生变。”

果亲王接过虎符,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发疼。他想起三天熹贵妃在佛堂里对他说的话:“你四哥沉迷丹药,上个月已经认不出人了,军机处的折子堆到了房梁,江南水灾的奏报递了七次,他只批了个‘知道了’。” 当时佛香缭绕,她手里捻着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滚得满地都是。

“去把内阁学士找来,” 果亲王转身,玄色常服的袖口沾着片暗红,“就说皇上年纪大了,膝下子嗣微薄,所以传位于果亲王。”

副将一愣:“诏书……”

“没有不会写吗。” 果亲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说皇上幡然醒悟,念及素果亲王有贤名,能安黎民,故传位。写得恳切些,就当…… 圆他最后一个体面。”

半个时辰后,内阁学士们被刺刀逼着走进养心殿。为首的老学士颤巍巍地提笔,墨汁滴在明黄的诏书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果亲王就站在他身后,看着 “传位于果亲王

” 五个字一笔一划落在纸上的时候,赵武正守在殿门,手里把玩着那枚从皇上腰间掉落的碎玉佩(刚才侍卫拖人时他捡的),见有老臣在写诏书时偷偷抹泪,只冷冷扫一眼,那眼神里的 “肃杀” 比亲兵的刀更有威慑力。

突然,偏殿传来剧烈的挣扎声,是皇上醒了。他被两个亲兵架着拖进来,头发像枯草般炸开,却死死盯着果亲王,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朕没有下诏!你伪造诏书!你这个乱臣贼子!”

果亲王,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玺 —— 刚才皇上挣扎时碰掉的,玉质温润,此刻却冰得刺骨。他抬手按住老学士的手,将玉玺重重盖在诏书上,朱砂印泥溅了一点在他手背上。

“四哥,” 他终于看向皇上,眼神里没什么恨,倒像在看一件磨损的旧物,“您还记得三年前,您把赈灾粮款挪去修圆明园时,臣弟跪在养心殿外求您,您说什么吗?”

皇上死死瞪着他,说不出话。

“您说‘朕是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果亲王直起身,将诏书递给副将,“现在臣弟也想做件事 —— 让那些赈灾粮能到灾民手里,让早朝不再是摆样子,让您练丹药烧的银子,能换成百姓的棉衣。”

他挥了挥手,亲兵们将垂老的皇上拖了出去,老学士的笔掉在地上,墨汁在金砖上漫开,像一滩化不开的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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