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之后,皇后把凤冠往太监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储秀宫走。太后笑着对新皇说:“这孩子,刚戴上凤冠就惦记着那些宫女呢。” 新皇望着她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枚她塞过来的凤印 —— 上面沾着她刚剥橘子的酸甜气。
储秀宫的廊下,十几个宫女正围着小桃哭。有的攥着出宫的银锭发抖,有的把脸埋在旧帕子里 —— 那是她们在宫里唯一的念想。皇后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小桃带着哭腔的声音:“娘娘,奴婢…… 奴婢不敢走。”
“为什么?” 皇后放下手里的绒花样子 —— 那是她刚让人赶制的,准备代替珠钗给宫女们当念想。
小桃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奴婢三岁被卖进宫,爹娘早没了,出去连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她抬头时,眼泪糊了满脸,“听说外面的人都骂我们是‘宫里出来的狐狸精’,谁会要我们?”
周围的宫女们也跟着哽咽:“是啊娘娘,我们除了端茶倒水,啥也不会……”“出去怕是要饿死街头……”
皇后愣住了。封后大典上她扬着凤印说 “给你们自由” 时,以为这是天大的恩赐,却忘了这些被宫墙圈了十几年的姑娘,早已被磨掉了独自面对人间的底气。她看着小桃胳膊上那道当年在浣衣局被烫伤的疤 —— 那时她刚把这孩子从开水里捞出来,发誓再也不让她受委屈。
“谁说你们啥也不会?” 皇后突然蹲下身,拿起小桃的手,“你绣的桃花帕子,连苏州绣娘都夸;还有你,” 她指着另一个宫女小莲,“上次给太上皇做的杏仁酪,他连吃了三碗 —— 这些都是吃饭的本事啊。”
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没过几天,就出事了 —— 一个叫小翠的宫女偷了宫里的银钗,想带出宫当本钱。被抓时,她哭着喊:“娘娘说让我们出宫活出个人样,我没本事,只能……” 老臣们趁机上奏:“皇后纵容宫女盗窃,是为失德!” 皇后把自己关在房里,小桃端来桃花酥,她却没胃口:“是我太急了,以为给了自由就够了,忘了教她们‘体面是挣来的,不是偷来的’。” 最后皇后说:既然是我提出来的,现在出了差错,我来弥补,于是定了新规矩:手艺坊每月发 “月钱”,为出宫攒够本钱,但偷东西的永远不准进坊,自由不是胡来的理由,是要带着良心走路。”
当晚,果亲王府的西跨院就腾了出来,挂上了 “手艺坊” 的木牌。皇后请了街面上最有名的点心师傅、绣庄老板,甚至还有会算账的账房先生,手把手教宫女们本事。可第二天一早,皇后去查看,却发现灶房的面粉袋里掺着一半陈米 —— 管事太监低着头说:“娘娘,宫里的新面要优先供御膳房,宫女们…… 用这个就行。” 小桃抓起一把陈米面粉,指尖被硌得生疼:“这怎么发面?烤出来的饼能噎死人!” 皇后没说话,径直走到内务府,把面粉摔在总管面前:“去年江南灾民吃的就是这东西,您要不要尝尝?” 总管脸白了,嗫嚅着:“娘娘,御膳房的面是给皇上和太后的……” 他袖口沾着点麦麸 —— 今早去库房盘点,撞见老家来的侄子(去年水灾逃荒来的)正捧着半块陈米饼啃,那饼子糙得能剌嗓子。皇后把陈面粉摔在他面前时,他突然想起侄子说的 “能有口新面馒头,死也值了”。皇后补句 “她们学的是活命的本事” 时,他喉结滚了滚,终是低头:“奴才这就去换,按御膳房的数,加倍送。”“你看,” 皇后捏起一块,塞进她嘴里,“自由不是让你空手闯天下,是让你有本事自己挣饭吃。等你能靠着这门手艺,在街头开家小铺子,那时再走 —— 走得踏实,走得硬气。”
小桃含着酥饼,眼泪吧嗒掉在油纸上,把 “桃花酥” 三个字洇得发潮。后来小桃听说,街尾开了家 “小莲绣坊”,老板是曾被烫伤的小莲。有天小莲来送绣品(给皇后绣的帕子,上面是歪歪扭扭的桃花),说第一个客人是农妇,给娃绣虎头帽,她绣错了眼睛,农妇却笑:“比宫里的活泛,我娃戴了肯定壮实。”这是她第一次,想起 “出宫” 两个字时,心里不是怕,是暖烘烘的盼头。
小桃自己的桃花酥铺开在隔壁,生意刚火起来,就有地痞来勒索:“每月交三成利,不然砸了你的摊子!” 她吓得跑回皇宫,抱着皇后哭:“外面的日子比宫里还难,我想回去!”
皇后没留她,却带她去巡城司:“你看,这是新立的《商户保护令》,地痞敢来,就报官。官员听到有地痞流氓来捣乱,按照”《商户保护令》予以制裁。 又教她在铺子门口摆 “透明灶台”,客人能看着做酥饼,“他们说你‘用宫里秘方’,你就让他们看清楚 —— 面粉是新磨的,糖是正经铺子的,干净不是藏出来的,是亮出来的。”
后来小桃的铺子挂起 “现做现卖” 的木牌,地痞再来时,周围商户(多是出宫宫女)一起抄起擀面杖赶人。她写信给对皇后说:“宫里的苦是别人给的,外面的苦是自己熬的 —— 熬过去的苦,才真甜。”
风波过后,小桃的铺子多了个规矩:每天打烊前,把烤坏的桃花酥(边角焦黑、形状歪扭的)装在竹篮里,分给街头乞丐。“娘娘说,掉渣的酥饼也是粮食,糟践了心不安。” 有次浙江巡抚路过,见竹篮里的酥饼虽丑却香气扑鼻,便让随从掏钱:“这些‘残次品’我全要了,送御膳房当点心。”
小桃却摆手,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大人要吃,我给您烤新的 —— 这些是给乞丐的。” 她指了指竹篮,“娘娘教的,好东西得给对的人,饿肚子的比宫里的贵人更需要它。”
这话传到皇后耳里时,她正趴在灾民账本上打盹,鼻尖差点蹭到 “浙江旱灾” 四个字。新皇轻手轻脚进来,把披风盖在她肩上 —— 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碎发,突然想起去年冬夜,她为了抄账本冻得发抖,也是这样缩着肩膀,却硬说 “不冷”。他刚要抽回手,皇后迷迷糊糊抓住他的手腕:“小桃的账…… 你看了吗?” 新皇拿起账本,见她在 “烤坏 5 个” 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桃花,忍不住笑:“比你当年学写‘赈灾’两个字时,笔画顺多了。” 皇后拍他一下,却把脸埋进披风里 —— 那披风上有他常喝的松烟茶香,比宫里的龙涎香暖多了。
果亲王手艺坊的灯火亮到深夜,映着窗纸上姑娘们低头学手艺的影子。皇后站在廊下,看着那些曾经瑟缩的肩膀慢慢挺直,突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救一人,不是给她银钱,是给她能活下去的骨头。”
这时,新皇披着披风走来,手里拿着份奏折:“吏部尚书又在闹了,说明天要捧着太上皇的‘勤政亲贤’匾额来跪殿 ,还有我说过的忘了当年替太上皇挡刺客时说的‘臣弟誓死护祖宗基业这句话?没说完,就被皇后手里的桃花酥堵住了嘴。
“先尝尝这个。” 皇后笑着说,“明天议事,说不定用得上。”
第二天议事前,新皇刚踏进养心殿,就见浙江巡抚捧着块 “万民感恩” 牌匾候着,紫檀木镶金,晃得人眼晕。“陛下推行屯田,灾民们感念圣恩,连夜赶制的。” 巡抚笑得谄媚,袖口却不经意露出半枚玉扳指 —— 是去年克扣赈灾粮的赃物,新皇认得。
他指尖摩挲着牌匾上的 “圣明” 二字,心里竟泛起一丝痒:四大爷当年不就爱收这些?刚要点头,皇后从殿外进来,手里拎着个粗布袋子,“陛下,江南来的老乡托我带了这个。” 倒出来的是半袋焦黑的麦粒,“他们说按‘每人十亩’分的地,旱地没水,麦子全旱死了,这是仅存的口粮。”
新皇看着焦麦,再看看那块金灿灿的牌匾,突然把牌匾推回去:“这牌匾,换十车新麦给灾民。” 转头对皇后低声说,“刚才差点忘了,咱们要的不是‘万民伞’,是他们锅里有粮。” 皇后没说话,把块桃花酥塞进他手里 —— 酥皮掉了渣,像在提醒他:“踏实点,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