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笔录室亮着惨白的灯,光线透过头顶的灯管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僵硬的光斑。
谢晏坐在对面的铁椅上,胳膊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白色纱布被整理得整整齐齐,却依旧渗出淡淡的红,像雪地里晕开的梅痕。
林微晚看着他指尖无意识摩挲椅面的动作,指腹反复蹭过铁椅冰凉的纹路,带着种难以察觉的焦虑,那是沈砚之被记者围堵时的习惯性小动作,每次面对镜头太多的场合,他都会这样缓解紧张。
心口忽然软得发疼,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轻轻一碰就塌下去一块。
助理小张“王导演招了。”
张哥拿着个印着平安是福的保温杯走进来,杯底在桌上磕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拉开椅子坐下,压低声音说:
助理小张“这老小子真是叛将后代,祖上藏了半块青铜兵符,天天做梦都想复国。”
助理小张他说要等找到《大靖起居注》的残卷和玉簪,才能凑齐所谓的‘信物’,还说这是他们家族传了千年的使命。”
他往嘴里灌了口热水,喉结滚动后继续道:“周教授刚才来电话,说那兵符早就是假的了,
谢晏当年平定叛乱后,第一时间就把真兵符熔了,连点渣都没剩。这老王就是被祖宗的谎话骗了一辈子,活成了个笑话。”
谢晏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像蝶翼停驻。“他说,沈砚之爷爷收藏的那把匕首,其实是谢晏的佩剑熔铸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剑身淬过的朱砂还在,所以上面既有千年前的血气,又有这一世的温度,才有了两世的气息。”
走出警局时,月亮已经爬得很高,悬在墨蓝色的夜空里,圆得像面被打磨过的铜镜,连边缘的光晕都清晰可见。
林微晚抬头望着月亮,忽然想起残卷上“月圆之夜,魂归”的记载,心脏跟着轻轻一跳。
手腕上的狼牙又开始发烫,这次却不像之前的灼人,带着种温柔的暖意,像被人用掌心焐着,从皮肤一直暖到心里。
沈砚之.谢晏“去沈宅吧。”
谢晏忽然说,夜风掀起他夹克的衣角,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他说,爷爷留了封信在书房的暗格里,特意交代要等‘两个灵魂合一时’才能看。现在,大概是时候了。”
沈宅的天井里,月光像被谁打翻的银霜,铺了满地清辉。青石板缝隙里的青苔被照得泛着绿光,墙角的石榴树影投在地上,枝桠交错像幅水墨画。
谢晏推开书房暗门时,林微晚看见墙上挂着幅装裱好的字,宣纸已经微微泛黄,是沈砚之的笔迹,写着“古今同归”四个大字。
笔锋里带着他惯有的洒脱,却在转折处藏着谢晏的遒劲,像两把不同的剑,终于在同一处划出了相似的弧度。
暗格里的信封是牛皮纸的,边缘被岁月磨得有些毛糙,封面上用钢笔写着“致沈砚之与谢晏”,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谢晏拆开时,林微晚凑过去看,信纸是泛黄的稿纸,字迹是沈老爷子的,墨迹已经发褐,却依旧能看出落笔时的郑重:
“吾孙砚之,当你看到这封信,想必已与先祖谢晏相见。狼牙与玉簪相契,非为唤魂,实为让两世记忆相融。
你本就是他,他亦是你,不过是时光在灵魂上刻了不同的纹路。你爱摄影,他爱兵书,看似相异,实则都是在记录想守护的东西;你怕她受伤,他为她挡箭,从来都是同一种心意。
月圆之夜,无需血祭,那是后人误传的讹诈。只需静心观照,自会明白,守护从来不是使命,是刻在骨血里的本能。
就像这把匕首,熔了佩剑,续了新魂,却始终记得要护着谁。
玉簪归位处,即是心安处。”
信纸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狼牙图案,旁边标着行小字:“去找她,从千年前到这一世,你始终在做这件事。”
谢晏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染着月光的温柔,像冰雪初融时的模样。他转身看向林微晚,伸手轻轻摘下她发间的玉簪。
动作轻柔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又解下自己手腕上的狼牙,将两条红绳仔细系在一起,打成个漂亮的同心结,然后轻轻放在她手心。
双物相触的瞬间,林微晚忽然觉得指尖一热,无数画面像潮水般在眼前炸开,谢晏在城楼上挥剑护着长公主,剑光映着他决绝的侧脸;沈砚之在片场替她挡下坠落的顶灯,后背撞在钢架上发出闷响。
谢晏在油灯下批注兵书,笔尖划过“护公主安”四个字;沈砚之在剧本上画战术图,红笔圈出“微晚站位”的安全区。谢晏跪在雪地裡说“臣护殿下周全”,声音冻得发颤却字字坚定;沈砚之在医院握着她的手说“我护你”,眼里的红血丝比任何誓言都滚烫。
画面消散时,她抬头撞见谢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两个灵魂的割裂,没有了谢晏的克制与沈砚之的炽热的对立,只有一片澄澈的温柔,像把古今的月光都装了进去,清透又绵长。
沈砚之.谢晏“微晚。”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谢晏的沉稳,又有沈砚之的亲昵,两种音色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像琴瑟和鸣
沈砚之.谢晏“我好像都记起来了。”
沈砚之.谢晏记起城楼上的箭,记起片场的灯,记起上元节的兔子灯,也记起你第一次给我削苹果时断了三次的果皮。”
林微晚的眼泪掉下来,砸在相缠的狼牙与玉簪上,水珠顺着红绳往下滑,像串透明的珠子。她忽然明白,所谓“魂归”,从来不是让谁消失,而是让两个灵魂找到最和谐的共存。
就像此刻的谢晏,会自然地用古代礼仪给她披上外套,指尖拂过她肩头时带着太傅的郑重;也会熟练地掏出手机,打开相机给她拍月光下的剪影,嘴里念叨着“这光影绝了,比片场的打光自然多了”,带着沈砚之的随性。
“周教授说,《大靖起居注》最后还有段补记。”林微晚哽咽着说,抬手用袖子擦眼泪,却越擦越多,“长公主后来让人把谢晏的佩剑熔铸成了匕首,代代相传,还在剑鞘内侧刻了行字:‘若有来生,凭此相认’。”
谢晏从腰后抽出那把匕首,月光顺着刀刃滑下来,在刀鞘的“晏”字上投下细碎的光,泛着温润的色泽,像有生命般。
“所以沈爷爷才说,这是‘归位’。”他把匕首的柄端递到她手心,指尖刻意避开锋利的刀刃,“现在,该交给你了。”
林微晚接过匕首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掌心,两人同时笑了。远处传来手机的消息提示音,是剧组群聊的动静。
小张发了张照片:新演员李哲因为恐高症发作,从城楼上的布景摔下来崴了脚,正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下面跟着投资方的消息:“还是等沈老师回来拍吧,让编剧把结局改得圆满点,别搞什么战死了,观众不爱看这个。”
“看来得回去拍戏了。”谢晏掏出手机回复,打字的速度快得像沈砚之,食指在屏幕上翻飞,几乎带出残影,“不过剧本得改改,谢晏不该战死,他该和长公主一起看遍长安花。上元节的兔子灯还没扎呢,怎么能先走?”
林微晚看着他低头打字的侧脸,月光在他睫毛上跳跃,像落了些碎星星。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回家。”
原来家从不是某个地方,不是大靖的宫阙,也不是现代的四合院,是两个灵魂终于找到彼此,是跨越千年的守护终于有了归宿,是站在身边的这个人,眼里有月光,掌心有温度,心里有你。
月光穿过天井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像幅被时光定格的画。
相缠的狼牙与玉簪在林微晚手心泛着微光,红绳的同心结被月光照得透亮,像在诉说一个关于爱与守护的秘密。
不管是千年前的太傅与长公主,在城楼上以命相护;还是现在的他和她,在片场、在医院、在无数个平凡的瞬间彼此牵挂,故事的内核从来都一样。
谢晏收起手机,伸手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踏实得让人安心。“走吧。”他说,“回去改剧本,然后给你扎兔子灯。”
林微晚点头,跟着他往门口走。经过影壁时,她回头望了眼书房的方向,墙上“古今同归”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所有的守护都早有伏笔,千年前的箭与千年后的灯,最终都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或许明天会去片场补拍结局,或许会去老胡同里买扎灯笼的竹篾,或许只是坐在四合院里,看月光爬过影壁,听他讲那些融合了两世记忆的故事。但无论做什么,身边有彼此,就是最好的结局。
夜风穿过胡同,带着老槐树的清香,将两人的脚步声轻轻拥住。月光一路随行,像条温柔的河,流淌在时光的两岸,终于在此刻,汇成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