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棚的灯光重新亮起时,暖黄的光线穿透薄雾般的烟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林微晚正踮脚给谢晏整理戏服领口,指尖拂过他颈间的盘扣。
那是她昨晚特意加固过的,怕他再像上次那样不小心扯散。他穿的还是那身太傅朝服,墨色缎面上的云纹在灯光下流淌。
像揉碎了的夜空,只是这次,他抬手系玉带的动作流畅自然,指尖翻飞间带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再没有初时的生涩与拘谨。
“沈老师,林老师,这边请!”场务小李笑着引路,手里的场记板在身侧轻轻晃动,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尊敬。
王导演被警察带走后,剧组里再没人敢拿“入戏太深”说闲话。毕竟谁都看见了,谢晏仅凭一人之力就制服了三个身强力壮的保镖,那身手,比剧组专门请的动作演员还利落,连武行组长都私下感慨:“这身段,不去学武可惜了。”
拍城楼重逢的戏时,谢晏执剑的手忽然顿住。剑穗上的珍珠悬在半空,微微晃动,映着他眼底的光。监视器后的副导演刚要举着对讲机喊停,就见他转身对着林微晚单膝跪下,膝盖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响,他将剑鞘郑重地捧到她面前,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穿透了摄影棚的嘈杂:
沈砚之.谢晏“长公主,此剑归鞘,余生为护。”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台词,是他临时加的。林微晚愣在原地,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看见他眼里映着棚顶的灯光,亮得像藏了整片星空。
那里面有谢晏面对长公主时的虔诚,低垂的眼睫带着太傅的恭谨;也有沈砚之看向她时的认真,瞳孔深处藏着不加掩饰的温柔。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两杯恰到好处的酒,调制成独一无二的滋味。
“卡!”副导演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里的保温杯差点脱手,“这段加得好!比原剧本有张力!有风骨,还有感情,就这么定了!”
谢晏起身时,悄悄用指尖捏了捏林微晚的手心,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沈砚之说,这样改观众会更喜欢,现在都流行‘忠犬系’男主。”
他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像偷吃到糖的孩子,“谢晏也觉得,这样才不负长公主的信任。”
中场休息时,小张抱着杯热奶茶跑过来,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袖口,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小鹿:“微晚姐!你快看沈哥刚才拍的打戏!一镜到底,连武行都看呆了!说这才是真正的破阵式!”
他把手机屏幕凑到林微晚面前,视频里,谢晏挥舞长剑的身影行云流水,剑尖划破空气的声音透过手机都能听见。既有古代剑法的沉稳大开大合。
每一招都透着《孙子兵法》里的“势”;又有现代格斗的凌厉刁钻,转身时的侧踢带着股干净利落的劲儿;招式间隙还藏着几分《大靖起居注》里记载的“破阵式”,剑尖点地的位置,恰好是阵法的薄弱处。
谢晏接过奶茶,插吸管的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拇指按住吸管顶端轻轻一戳,“噗”的一声穿透塑封。
他喝了两口忽然笑了,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这东西比军中的蜜水甜,就是有点凉。”他转头看向林微晚,举着奶茶递到她嘴边
沈砚之.谢晏“你要不要尝尝?珍珠很有嚼劲,像像上元节吃的米糕。”
林微晚看着他嘴角沾着的奶沫,像只偷吃了奶油的猫,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保温杯时的好奇,那时他捧着杯子研究半天,连杯盖的按钮都要戳上好几下,眼里满是对新事物的懵懂。
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相机拍下这一幕。照片里的谢晏眉眼弯弯,朝服的严肃被奶茶的甜意中和,既像那个在城楼上护她周全的太傅,眉宇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又像那个会在片场故意讲冷笑话逗她笑的影帝,嘴角的梨涡藏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两个影子在他身上完美地重合,再也分不清哪部分属于过去,哪部分属于现在。
下午拍夜戏,布景是长公主的寝殿。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摆着铜镜,镜沿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柔光,墙角的熏炉里燃着檀香,烟气袅袅地往上飘。
谢晏坐在案前,手里拿着支狼毫笔,砚台里的墨汁研得极细,却没有按剧本写密信,反而在宣纸上画起了歪歪扭扭的图案,是现代的星座图,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被他画得格外清晰,像三颗并排的钻石。
“这是猎户座。”他指着纸上的星群,笔尖在纸面轻轻点了点,墨痕晕开一小圈,“沈砚之说,在他那个时代,人们用这个辨别方向,晚上迷路了,跟着这三颗星走就不会错。”
他顿了顿,笔尖转向旁边的北斗七星,那部分的笔触明显沉稳许多,带着隶书的端正,“谢晏则用这个定行军路线,斗柄指东,就是春天,该出兵了。”
林微晚凑过去看,宣纸的右下角还写着行小字:“古今星河同,护你心亦同。”字迹很特别,一半是隶书的端庄,笔画横平竖直,带着古韵;一半是行书的洒脱,撇捺舒展,带着现代人的随性。
两种字体交织在一起,却丝毫不显突兀,像他这个人一样,把两个时代的印记完美地糅合在了一起。
收工时已是凌晨,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像被谁抹了层蛋清。谢晏开着沈砚之的车送林微晚回家,黑色的轿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轮胎碾过路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车里放着沈砚之常听的摇滚乐,电吉他的嘶吼透过音响炸开,他却跟着节奏轻轻敲着方向盘,手指起落间竟带着种奇特的韵律,林微晚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古代打更人报时的节奏,咚咚咚,三声响,是三更天了。
“下周拍结局戏。”林微晚看着窗外掠过的街灯,光线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剧本改了,谢晏没有战死,也没有继续留在朝堂,他和长公主一起归隐山林了,在江南买了个小院,种满了梅花。”
“嗯。”谢晏转动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拐进熟悉的胡同,轮胎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声,“他说,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朝堂太吵,不适合养花,也不适合过日子。”他说到“过日子”三个字时,声音忽然低了些,像怕被谁听见似的。
车停在林微晚家的巷口,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落在他手上,他忽然从副驾的储物格里拿出个小盒子,盒子是紫檀木的,边角刻着缠枝莲纹,是沈宅书房里常见的样式。“送你的。”他把盒子递过来,指尖有些发烫。
打开盒子的瞬间,林微晚屏住了呼吸,里面是枚玉簪,羊脂白玉的质地,温润得像浸过温泉,样式和她头上的那支一模一样,都是双股并立,簪头刻着朵半开的梅花,只是这支的梅花中心,刻着个小小的“晏”字,刻痕极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
“按你那支仿的。”谢晏的耳根微微发红,像被晨光染透的云霞,“沈砚之说,现代姑娘都喜欢定制礼物,独一无二的才珍贵。”
他顿了顿,声音软得像棉花,带着点不好意思,“谢晏也觉得,该有件只属于你的东西。”他抬头看她,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玉簪映未来,我想陪你看看我们的未来,看江南的梅花,看北京的雪,看很多很多东西。”
林微晚摸了摸头上的旧玉簪,那是长公主的遗物,带着千年的风霜;又拿起新的那支,玉质温润,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忽然明白沈老爷子信里“玉簪归位处,即是心安处”的意思。
所谓归位,从来不是回到过去,不是让谢晏变回古代的太傅,也不是让沈砚之彻底抹去谢晏的痕迹,而是带着两世的记忆,带着两种灵魂的印记,认真地走向未来,在当下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车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像层薄纱罩在车身上。谢晏忽然倾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头,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那个吻很轻,却像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带着狼牙的温热,也带着玉簪的清凉,带着谢晏的克制,也带着沈砚之的直白。
“不管是谢晏,还是沈砚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像春雨落在青石板上,“都会陪你走下去,走很久很久。”
林微晚抬头时,正撞见他眼里的自己,清晰而笃定,像被刻在了瞳孔里。她知道,这场始于意外的古今纠缠,这场两个灵魂的碰撞与融合,早已变成了最动人的约定。
就像那支刻着晏字的玉簪,会陪着她,走过往后的每一个日夜,看过每一片相同的星河,见证每一个属于他们的瞬间。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或许下一页是片场的杀青宴,谢晏会穿着西装,用古代的礼仪给前辈敬酒;
或许是江南的小院,他会一边用现代的烤箱烤梅花酥,一边给她讲千年前的上元节;或许只是某个平凡的清晨,他在厨房煎蛋,她在客厅改剧本,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但无论是什么,只要身边有彼此,就是最好的篇章。
谢晏发动车子时,林微晚把新玉簪插在发间,和旧的那支并排在一起,月光透过车窗照在上面,两支玉簪都泛着温润的光,像在诉说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
车缓缓驶离巷口,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在晨光里慢慢被照亮,就像他们的未来,正一点点变得清晰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