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堆满试卷的教室里荡了荡,才终于消散。
哪吒几乎是弹起来的,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胡乱往肩上一甩,拉链半开的书包里,露出半本卷了角的物理五三,封面上还被他用马克笔涂鸦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走了,敖丙,再磨蹭保安大叔要拿电棍赶人了。”他用手轻轻碰了踢敖丙的肩,对方正低着头,把最后一支银灰色的钢笔插进皮质笔袋,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落了层细碎的雪。
敖丙“嗯”了一声,慢慢站起身,白色校服被他穿得一丝不苟,连领口的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又在他们身后缓缓熄灭,像一串被拉长的呼吸。
路灯藏在树叶后面,光线透过叶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哪吒忽然停下脚步,手伸进书包侧袋摸了半天,掏出一颗裹着透明糖纸的水果糖。
他麻利地剥开糖纸,把糖递到敖丙面前:“橘子味的,刚在小卖部抢的,提神。”
敖丙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哪吒的掌心,对方的手总是暖暖的,带着点汗湿的潮气,像夏天晒过的石头。
他顺势抓住对方的手,接过糖时低低说了声“谢了”,含进嘴里的瞬间,清甜的橘子味就在舌尖炸开,把晚自习教室里那股粉笔灰混着速溶咖啡的沉闷味道,冲得一干二净。
“刚才最后道物理大题,”哪吒踢着路边一颗小石子,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树根上停住了,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你用动量定理算的吧?我觉得用能量守恒更简单,步骤能少写两行。”
敖丙走在他旁边,步子迈得很稳,声音轻轻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但你的步骤里漏算了斜面的摩擦系数。第三问的临界状态里,摩擦力的冲量不能忽略,用动量定理更稳妥。”
哪吒转过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额角冒出的细密汗珠,“上次月考最后道题,你不也说我的解法太冒险吗?结果还不是跟标准答案分毫不差。”
“那是运气好。”敖丙抿了抿嘴,嘴角好像微微向上弯了弯,“高考可不能赌运气。”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一路争,从物理题吵到明天早自习要默写的英语单词,又从作文素材扯到上周的数学周测。
哪吒的声音总是亮亮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却从不会真的动火;敖丙话不多,每次开口都精准地戳中哪吒的漏洞,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让人没法反驳。
偶尔有晚归的老师骑着电动车经过,车头上的小灯晃了他们一下,老师笑着喊:“哪吒?敖丙?这都十一点多了,赶紧回家睡觉去,明天还得早起呢!”
哪吒立刻笑着应道:“知道啦张老师!您也早点休息!”等老师的车走远了,他又凑到敖丙耳边小声说:“张老师那电动车,电瓶肯定快没电了,刚才爬坡的时候我都听见电机在哼哼。”
敖丙被他的气声吹得耳朵有点痒,忍不住偏过头,刚好对上哪吒眼里的光,像藏了两颗亮闪闪的星星。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眨眼,把嘴角的笑意藏进了树影里。
快到校门口时,哪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在书包里翻来翻去,最后掏出一个封面皱巴巴的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已经卷得厉害,上面还沾了几滴干掉的墨渍。
“喏,这个给你。”他把笔记本递过去,“我整理的物理错题集,里面有几道电磁题的解题思路,你看看能不能用上。”
敖丙接过来,指尖又和哪吒碰到了一起。哪吒突然笑出声:“你手怎么这么凉?跟揣了块冰似的,是不是偷偷把暖手宝让给隔壁班那个女生了?”
“没有。”敖丙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本子上还带着哪吒身上的温度,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天生的。你的错题集……我明天早上还给你?”
“急什么。”哪吒摆摆手,转身靠在一棵香樟树上,树干上的纹路硌得后背有点痒,“反正离高考还有一百三十七天,你慢慢看,看不懂的地方,明天晚自习我给你讲。”
校门口的保安室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老保安趴在桌子上打盹,嘴里还轻轻打着呼噜。两人轻轻拉开铁门,外面的夜风一下子涌进来,带着点远处护城河的潮气。
哪吒忽然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的星星稀稀拉拉的,被云遮得若隐若现。他转过头,看着敖丙的眼睛说:“等高考完,我们去海边吧?去踢毽子,听说黎明时东海特别蓝,能看到日出。”
敖丙愣了一下,月光刚好从树叶的缝隙里落下来,照在他眼里。
他含着那颗快化完的橘子糖,甜味已经淡了,却还有点余温留在舌尖。
他看着哪吒,看着对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风又吹过香樟树叶,沙沙的声音里,好像藏着好多没说出口的话。
两个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只有那些晃动的光斑,还在悄悄记录着这个高三夜晚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