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敖丙是被浑身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和喉咙的干渴弄醒的。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床边。
哪吒就趴在他的床头,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见他醒来,哪吒立刻坐直了身子,手里紧紧攥着一盒退烧药和一杯温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狠狠磨过:“你醒了?你昨晚烧到39度了,我已经用你手机给老师请假了。”
他手忙脚乱地抠出药片,小心翼翼递到敖丙唇边,又把温水凑近,眼神里满是笨拙的焦急和浓得化不开的懊悔:“都怪我……不该乱跑让你找……还害你淋雨……”
敖丙望着他眼下的青黑,和那副罕见的手足无措的模样,想必他守了自己整整一夜。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药片,反而微微抬起无力的手,用指尖轻轻擦了擦哪吒眼下那片疲惫的阴影。
然后,他轻轻扯了扯哪吒身上那件居然还带着潮气的衣服下摆,声音因为发烧而显得软糯轻微:
“先把你自己的湿衣服换了……不然,我们俩都要生病……”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敖丙苍白的脸映照得愈发脆弱。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带着细碎的灼热感,额前冰蓝色的碎发被不断渗出的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发烫的皮肤上。
哪吒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矮凳上,手里的电子体温计刚刚读出数字——38.7度。那红色的数字像一根针,刺得他眼睛发涩。他指尖攥得发白,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懊悔像疯长的藤蔓,死死缠紧了心口,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早知道……就不贪那几分钟了。”他声音沙哑,几乎是气音地嘟囔着,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昏睡中的人听。他小心翼翼地用浸湿的温毛巾,极轻地擦去敖丙额角脖颈不断冒出的汗珠,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风风火火的性子截然不同。接着,他又端起旁边晾了半天的温水,将吸管凑到敖丙干裂的唇边,看着他无意识地小口啜吸,心口的酸涩才稍稍缓解一点。
昨天的事,一幕幕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他本是算好时间的,特意逃了下午那节最枯燥的文史课,跑去巷尾那家需要预约好久的手工店,取他偷偷给敖丙定制的生辰玉佩。
他算准了能在下雨前赶回学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礼物藏好。
谁曾想,路过那截熟悉的老墙根时,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他正想快跑,却听见几声微弱可怜的“喵呜”。转头一看,竟是那只总爱蹭他裤脚、被他偷偷喂过火腿肠的三花流浪猫,正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得浑身透湿,瑟瑟发抖地缩在一个几乎湿烂的破纸箱里,眼看就要被积水淹没。
“我就想着……给它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就马上回来,”哪吒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看着敖丙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谁知道附近连个像样的屋檐都没有,找了半天才在巷子深处看见个勉强能挡雨的破棚子,把它挪过去就费了点功夫……”
他记得自己抱着纸箱跑回学校后门时,预想中敖丙可能在教室、在图书馆的场景都没出现。
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显然不够两人用的伞,浑身湿透地出现在雨幕里,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冰蓝色的头发颜色深得近乎墨色。敖丙找到他时,眼眶红得厉害,像浸了水的樱桃,唇色却有些发白。
可即便如此,他第一反应还是把伞猛地倾向哪吒和那个装着猫的纸箱,自己大半个身子瞬间暴露在瓢泼大雨中,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只是哑声问:“……没事吧?”
就在这时,敖丙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神还没有完全聚焦,却似乎捕捉到了哪吒低语中的关键词。他虚弱地动了动手指,勾住哪吒的袖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猫……它没事吧?”
哪吒猛地一怔,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猫没事,我把它安置得好好的,放了吃的。就是……”哪吒的声音哽了一下,后面的话带着浓浓的鼻音,“就是……让你遭罪了。”
“没事。”
哪吒又仔细地替他掖了掖被角,确保一丝风都透不进去,这才起身,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去厨房热粥。
小锅里的白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米香渐渐弥漫开来。
哪吒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屋檐滴落的水珠串成晶莹的线。他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不管是要准备什么惊喜,还是路上又捡到了什么小猫小狗,哪怕是天大的事,也一定要先跟敖丙说一声。
再也不让他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担惊受怕,更绝不会再让他因为寻找自己,而淋得浑身湿透,病得这样难受。
等他端着吹得温热的粥回到房间时,就见敖丙微微侧着头,目光正落在枕边那枚莲花玉佩上,虽然没什么力气,嘴角却带着一个极浅极浅的、温柔的弧度。
哪吒的心像是被那抹笑意轻轻熨烫了一下。
他坐在床边,仔细地将一勺粥吹到恰到好处的温度,才小心地喂到敖丙嘴边。看着他顺从地小口喝着,吞咽时纤细的喉结轻轻滚动,哪吒心里那沉甸甸的悔意,终于一点点被眼前这静谧温暖的画面所取代,渐渐化为一种更加深沉而柔软的情愫。
他忽然明白,再贵重的礼物,再精心准备的惊喜,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平安无事,愿意笑着原谅他所有的冒失与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