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整个天际。
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难辨,风也带了明显的凉意,吹得敖丙单薄的校服外套簌簌作响,激起一阵寒意。
他已经在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林子里转了快两个小时。
手机早已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屏幕漆黑,再也无法提供任何光亮或方向。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虫鸣时断时续,以及自己踩在落叶枯枝上发出的、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这两种声音交织,反而更衬出这片空间的空旷与孤寂。
一丝难以抑制的慌乱,终于如同暮色般,渐渐漫上他冰蓝色的眼底。
呜——嗡——
一声悠长、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如同穿越了重重水波与山峦,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带着奇特的韵律,古老而空灵,绝非林间自然之音。
敖丙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那声音攫住,骤然收紧。
是海螺的声音。
而且是……他无比熟悉的那只。他曾在那只海螺上施以龙族术法,让它的声音只有特定的人能清晰捕捉。
紧接着,那螺声短暂停歇后,又一次响起。而这一次,透过那独特的、震颤空气的嗡鸣,一个无比清晰、带着难以言喻的焦灼与力量的名字,被精准地传递过来,直接敲击在他的心鼓上——
“敖——丙——!”
是哪吒!是他在用那只海螺呼唤他!
敖丙猛地抬头,冰蓝色的眼眸瞬间燃起光亮,仿佛注入了生命。
所有的慌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瞬间消散大半。
他立刻辨认出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那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寻找,而是有了明确的指引。
他不再犹豫,循着那一声声穿透暮色、一遍遍呼唤着他名字的海螺声,快步向林子的某个方向走去。
步伐虽然依旧急切,却不再凌乱无助。那螺声和呼唤,像一根无形的、坚韧的丝线,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牢牢系在他心上,将他从迷途的恐慌中温柔而有力地打捞出来。
他正是追随着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切的声音,才更快地发现了前方那棵拦路的、带着不寻常焦痕的枯树……
他心下一动,几乎是本能地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黑影走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棵巨大的、已然枯死的树木,粗壮的树干不自然地拦腰折断,横亘在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小径中央,断裂处的木茬狰狞地支棱着,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扎眼。
敖丙迟疑了一下,缓缓蹲下身。指尖带着一丝试探,轻轻碰了碰那粗糙的树干表面——触感并非想象中自然枯萎腐朽的松软或灰褐,而是一种异常的、带着深浅不一层次的焦黑色,仿佛曾被猛烈的大火燎过,甚至还能摸到炭化后残留的、格外粗糙酥脆的质感。
这焦痕……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尘封的记忆瞬间翻涌而上,变得清晰无比——是三岁那年,他还很小的时候,哪吒也很小,在他将被天劫劈死的那一天,师傅偷了他的乾坤圈,留下入魔后又清醒的他,在这篇小树林……
敖丙猛地站起身,借着从枝叶缝隙里透下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屏住呼吸,更加仔细地审视着这棵枯树的树干。
他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在断裂口下方一处不易察觉的位置,发现了数道浅浅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的印痕——那形状,分明像是孩童小小的手掌用力按上去留下的,同样带着灼烧后的焦黑痕迹。
是了,就是这里。这就是当年那个浑身燃烧着无法控制的火焰、满心委屈、愤怒和恐惧,却只能独自躲在这荒僻之处舔舐伤口的小小哪吒,留下的印记。
刹那间,所有的慌乱如同潮水般退去。
敖丙的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心疼,顺着那凹凸不平的焦痕慢慢抚过,仿佛能穿透漫长的时光,触摸到那个孤独又倔强的小小身影,感受到他当时的无助与灼痛。
风穿过幽深的树林,带来了远处一丝极其隐约、却无比熟悉的呼唤声,那声音焦急而迫切,穿透了沙沙的叶响:“敖丙——!你在哪——?!”
是哪吒。
敖丙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他看见一道炽烈的红光,如同劈开黑暗的流星,正从不远处的林外急速冲来,所过之处,林木的阴影都被短暂驱散。
他立刻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声音和光的方向跑去,冰蓝色的发丝在浓重的夜色里划出一道浅淡而迅疾的光痕。
刚跑到林子边缘,一道身影便带着外面的寒气和风疾冲而至,他猝不及防,正好撞进一个无比熟悉、带着急切颤抖的怀抱里。
哪吒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印子,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后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是说好……听到这个海螺声,我定千里来相会的吗?”
敖丙靠在他怀里,微微喘着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他抬起头,望着哪吒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和额角的细汗,没有先回答,而是轻轻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棵在月光下显露出狰狞轮廓的枯树,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我看见它了……你小时候,烧过的那棵树。”
哪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个几乎被自己遗忘的旧日痕迹。他眼底翻涌的剧烈情绪慢慢平复了一些,随即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敖丙的手,将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哑却坚定:
“以后……不许再一个人跑这么远。要是想散步,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清冷的月光终于完全挣脱了云层和树梢的束缚,温柔地洒落下来,照亮了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也勾勒出那棵静静横卧的、带着深刻焦痕的枯树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