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道子长老那堂憋闷的听学课终于结束了。结局毫无悬念——因我公然“目无尊长”、“亵渎道堂”,被罚清扫传道堂外三百级青玉台阶,为期三日。
我对此毫无异议,甚至觉得这惩罚来得正好。清扫台阶,至少清净自在,还能晒晒太阳,总比在堂内听那催眠曲强。
于是,当日下午,我便拎着扫帚,慢悠悠地晃到了传道堂外。阳光正好,洒在温润的青玉台阶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落叶,心思早就飘到了晚膳的红烧排骨上。
刚扫到一半,远远看见执事堂的管事弟子捧着一个托盘朝这边走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茶罐。我眼睛一亮,想起来了,这是这个月的份例,前几日因忙着新弟子入门的事耽搁了。罐子里装的是宗门内门弟子才有的福利——三百年份的雾山云尖灵茶,灵气精纯,口感清冽回甘,很是珍贵。
“大师姐,”管事弟子走到近前,将托盘递给我,“您的份例灵茶,请签收。”
“有劳。”我放下扫帚,接过白玉茶罐。入手温润,罐身还隐隐透着一丝清冽的茶香,让人精神一振。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正琢磨着等会儿回去就泡上一壶,好好享受一下这劫后余生的悠闲。
就在我准备将茶罐收好的瞬间,一道纤细的身影“恰好”从传道堂侧门转出,脚步匆匆,似乎急着要去哪里。
是白灵儿。
她低着头,像是在想心事,径直朝我这边走来。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她脚下不知怎的突然一个踉跄,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我这边歪倒过来。
“啊!大师姐小心!”
伴随着她惊慌的叫声,她慌乱挥舞的手臂,“啪”地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我刚拿到手、还没来得及收好的白玉茶罐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
我只觉得手上一震,那小巧精致的白玉茶罐便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玉台阶上!
“哐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白玉罐身四分五裂,里面深碧色、散发着浓郁清香的雾山云尖茶叶瞬间泼洒开来,如同被打翻的绿色颜料,混合着碎玉片,狼狈地铺满了台阶一角。
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灵儿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踉跄着站稳,看着地上狼藉一片的茶叶和碎片,小脸瞬间煞白。那双水汪汪的杏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她微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惶恐地看向我,嘴唇哆嗦着,泫然欲泣,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限委屈:
“对、对不起!大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慌乱地摆着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我刚刚走得太急了,没看到你……都怪我!都怪我笨手笨脚!大师姐,你、你别生气……我赔!我一定赔给你!”
她这一哭,立刻引来了周围几个路过的弟子。他们看到地上破碎的玉罐和泼洒的珍贵茶叶,再看看哭得梨花带雨、自责不已的白灵儿,以及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的我,眼神立刻变了。
“哎呀,小师妹别哭别哭,不就是一罐茶叶嘛!”
“是啊是啊,大师姐,小师妹她刚入门,走路不小心也是难免的。”
“灵儿师妹别自责了,大师姐人最好了,肯定不会怪你的。”
“大师姐,你看你都把小师妹吓哭了……”
七嘴八舌的安慰和隐隐的指责瞬间包围了白灵儿,也指向了我。仿佛我才是那个做错了事、欺负了新来小师妹的恶人。
前世,遇到这种情况,我必定会压下所有心疼和不快,第一时间上前扶起白灵儿,温声安慰她“没事”、“不要紧”、“一罐茶而已”,用我的大度来平息事态,维护表面的和谐,也维持我“温柔大师姐”的形象。结果呢?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索取和理所当然的忽视。
我看着白灵儿那张沾满泪水、写满无辜和自责的脸,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算计光芒。又看了看地上那些价值不菲、此刻却混在尘土和碎玉中的雾山云尖。
一丝冰冷的嘲讽浮上心头。
我慢条斯理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刚才被溅到的一点水渍(大概是白灵儿“慌乱”时甩出来的泪花?)。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后,我才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落在还在抽泣的白灵儿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赔?”
白灵儿的哭声下意识地一顿,含着泪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行啊。”我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师妹有心赔,那再好不过。”
我伸手指了指地上那片狼藉:“这是三百年份的雾山云尖,宗门内库特供,有价无市。按照执事堂去年的内部兑换记录,这么一罐,折算成标准灵石,大约是一千二百枚上品灵石。”
我清晰地看到白灵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猛地瞪圆了,连眼泪都忘了掉,小嘴微张,一副被这个天文数字砸懵了的表情。
我继续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师妹刚入门,想必月例还没领过,手里也拿不出这么多灵石。不打紧。”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被“一千二百上品灵石”震得鸦雀无声的弟子,最后落回白灵儿那张血色尽褪的小脸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又仿佛没有。
“那就先打张欠条吧。写明所欠灵石数目,按市面通行的借贷利息,加收一成。”我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哦,对了,空口无凭。为了稳妥起见,这欠条,师妹得记得去找执事长老做个公证,盖上长老印鉴,才算生效。免得日后……说不清楚。”
话音落下,传道堂外的台阶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拂过,卷起几片零星的茶叶碎屑。
白灵儿彻底僵住了。她脸上的泪痕未干,表情却完全凝固,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戳穿伪装的狼狈与难堪。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双总是盛满无辜和委屈的杏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对我的……忌惮。
周围的弟子们更是目瞪口呆,一个个像被施了定身咒,看看地上价值连城的“垃圾”,又看看他们那位“刻薄”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大师姐,最后看看僵在原地、连哭都忘了的小师妹,全都哑了火。
啧。我收回目光,心中毫无波澜。这哭戏,眼泪都没流到下巴颏就停了,演技还是欠火候。至于利息……好像收一成还是便宜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