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起来了？

自那日“抢鱼风波”后，烬霜虽依旧赖在黑风岭，言行却收敛了几分。不再搞突然袭击般的“宣示主权”，只是存在感依旧强烈得不容忽视。他会在清晨，将刚采摘的沾染着寒露与精纯灵气的灵果放在我竹楼门口；会在憨憨们把灵田搞得一团糟时，面无表情地随手掐诀，让歪倒的篱笋瞬间复位，拱坏的地垄瞬间平整；会在凌寒练剑时，远远投去一道冰冷的、写着“保持距离”的眼神，却不再上前干扰。

一种微妙的、带着试探的平静。

而我体内那属于灵犀花妖的本源之力，在烬霜有意无意散发的龙族灵力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日益茁壮。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被强行剥离、尘封在灵魂深处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开始更频繁、更清晰地破土而出。

起初只是零星的画面，模糊的光影。

幽暗却并不阴森的巨大空间，穹顶仿佛缀满紫色星辰，流淌着静谧的光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我无比熟悉的清雅花香——属于灵犀花的香气，比我现在身上的更纯粹，更古老。

画面视角很低，像是匍匐在地。视线前方，是一双穿着玄靴的脚。步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那是一个身量颀长、略显单薄的少年。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他正微微弯着腰，手里捧着一个……与其说是水壶，不如说是缩小版玉鼎的容器，正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灵液倾倒在一株打着小花苞的植物根部。

那株植物……纤细的嫩茎，顶端顶着一枚深紫色的小花苞，紧紧闭合着，在灵液的滋润下，微微颤动着，仿佛在无声地舒展。

那是还未化形的我。

少年浇完水，并未立刻离开。他蹲下身，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紧闭的紫色花苞。指尖带着温热的暖意，透过花苞传递进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小花苞，”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是烬霜的声音，却比现在少了几分沉冷，多了几分青涩，“今天哥哥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是我在龙族古卷里看到的……”

低沉悦耳的嗓音在寂静的花园里流淌，讲述着巨龙与星辰的传说。小小的花苞安静地听着，汲取着那声音里的温暖和陪伴。

记忆的潮水温柔地漫过。

一股强大新生的力量充盈着每一片花瓣、每一根叶脉。视野骤然开阔，幽暗瑰丽的花园清晰无比，低头看到的不再是泥土，而是一双属于人类少女的、白皙纤细的手足。

我化形成功了。

巨大的惊喜和茫然瞬间充斥心神，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那个总是来浇水、讲故事的身影。

少年烬霜就站在几步之外。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姿已初具挺拔轮廓，俊美的五官带着少年的青涩，却难掩那份天生的尊贵。此刻，他瞪大了那双赤金色的眼眸，里面清晰地映出我初生的身影。那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像看到了世间最瑰丽的珍宝。然而下一秒，那惊艳瞬间被一种慌乱和……害羞取代？他白皙的脸颊“唰”地染上一层薄红，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耳根都红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连手里拿着的、准备给我套上的外袍都差点掉在地上。

“咳……你、你醒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窘迫。

又有别的画面呈现在我的脑中。

我和少年烬霜穿着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偷偷摸摸溜出了守卫森严的魔宫侧门。外面是魔界光怪陆离的集市，有奇形怪状的魔族、闪烁的魔晶灯火、叫卖着各种古怪玩意的小摊贩。

“快看快看，那个会跳舞的石头！”我兴奋地扯着他的袖子，指着一个小摊。

少年烬霜紧张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认出来，却还是被我拉着挤进人群。他脸上带着无奈，眼底却藏着纵容的笑意，小心地护着我，不让周围拥挤的魔族碰到我分毫。我好奇地东张西望，他则负责掏魔晶石付账，买下我觉得新奇的小玩意儿。

“这个糖人，像不像你哈哈哈哈？”我举着一个用暗红色糖浆吹出来，勉强能看出龙角轮廓的糖人，笑嘻嘻地递到他面前。

少年烬霜看着那个丑萌的“自己”，嘴角抽了抽，却还是接了过去，低声嘟囔：“……丑死了。” 却小心地没让糖人碰到任何东西。

画面流转，最终定格在一个静谧的夜晚。

依旧是在那幽暗瑰丽的花园。我靠在一株巨大的藤蔓下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带着熟悉冷香的玄黑外袍。

少年烬霜静静地坐在我身边，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低着头，赤金色的眼眸温柔地凝视着我的睡颜，专注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许久，他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带着薄茧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地拂开我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

一个羽毛般轻柔，带着滚烫温度的吻，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小心翼翼地落在了我的额前。

那触感，轻柔得近乎虚幻。

“轰——！”

现实与记忆的壁垒轰然破碎。

我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灵田边，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一片灵蔬的叶子。夕阳的余晖给万物镀上暖金，远处是夯大力吭哧翻地的声音和林蛮指点窜天宝拳脚的呼喝。

而烬霜，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看我，正垂着眼眸，指尖流淌着温和的灵力，耐心地引导着缠缠乐将几株蔫头耷脑的灵植扶正。夕阳勾勒着他成熟俊美的侧脸轮廓，那对玄黑龙角在暖光下流转着尊贵的光泽。

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青涩害羞、会脸红耳赤的少年。

他是强大的魔神，是能掀翻魔渊王座的存在。

可方才记忆里，那笨拙浇水的身影、那惊艳害羞的眼神、那偷偷溜出魔宫的纵容、那落在额前的轻吻……所有的画面都无比清晰地重叠在眼前这个高大沉稳的男人身上。

心跳从未如此剧烈地鼓噪起来，如同密集的鼓点，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蔓延开，瞬间烧红了我的脸颊和耳根。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捏碎了那片无辜的叶子，汁液染绿了指尖。

烬霜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赤金色的竖瞳穿透暖金色的夕阳光晕，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和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微微一怔，随即，他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带着询问和紧张的微光。

“乖宝？”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试探，迈步朝我走来，“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他靠近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霜雪与龙涎香的气息再次将我笼罩。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上，仿佛还能感受到百年前那个滚烫轻柔的触感……

脸颊更烫了，我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没、没什么！” 我的声音带着慌乱和一丝羞恼，“太阳……太阳晒的！”

说完，我猛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竹楼方向逃也似的快步走去，留下身后一脸错愕、疑惑更深的烬霜。

风吹过灵田，带来草木清香。

那声深埋在心底、带着无尽复杂情愫的呼唤，几乎要脱口而出——

哥哥……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