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舱的机械音还没散尽，江晚秋被顾泽安护着踏进七号地下城时，第一口呼吸里就混着两种味道——幽荧苔的腥甜，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穹顶垂着的苔藓光网晃得人眼晕，那些半透明的叶片层层叠叠，把地底的黑暗滤成了泛着绿光的白昼，连远处岩壁上未炸干净的碎石，都被照得棱角分明。
“别愣着。”顾泽安的声音贴在耳边，他指了指前方，“葛兰在点人数。”
江晚秋回神时，才发现那两千多人正被分成几排，葛兰站在高台上，手里捏着个金属板，板上的幽荧苔薄片亮着微光，映得她眼下的疤痕很清晰。“第三批移民，2017人，一个不少。”她的声音通过岩壁上的扩音器传开，带着点电流的沙哑，“现在听我讲规矩——左边通道去居住区领床位，右边去物资处领基础用品，有医疗经验的站出来，跟我来医疗站。”
人群里一阵骚动。江晚秋下意识往顾泽安身后缩了缩，指尖却被他轻轻捏了捏。“去吧。”他低声说，“你懂医，去医疗站安全。”
她抬头时，正撞进他眼里。穿越舱里揍刀疤脸时的狠劲全敛着，只剩点沉下来的温柔。她才想起他总记着——当年她在野战医院缝针时，他蹲在帐篷外守了整夜，说“你救别人，我守着你”。
江晚秋咬了咬唇，往高台上走。葛兰看见她，眉梢挑了下：“懂急救？”
“是军医。”江晚秋声音轻，却稳，“会处理外伤，也懂基础药理。”
葛兰眼里闪过点意外，随即往旁边让了让：“跟我来。”
这边江晚秋跟着葛兰往医疗站走，那边顾泽安正被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拦住。男人肩章上别着块铁牌，上面刻着“7号城卫部”，嗓门亮得像敲锣：“退伍的？”
顾泽安点头。
“跟我来。”男人转身就走，“城卫队长老周正缺人手，你这身手，不去巡逻队可惜了。”
顾泽安没多问，跟上。穿过人群时，他回头望了眼——江晚秋的白大褂衣角在绿光里晃了晃，很快拐进了通道口。
医疗站在城池的东角，是间用金属板拼的大屋子，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箱子，上面印着“深壤计划医疗储备”。葛兰掀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是消毒棉、缝合针，还有几瓶贴着手写标签的药剂。“条件简陋。”她直起身，指了指靠墙的病床，“昨天巡逻队带回个被‘石虫’划伤的，你去看看。”
江晚秋走过去时，病床上的男人正疼得哼唧。他小腿上划了道深口子，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黑，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她伸手碰了碰伤口边缘，男人“嗷”地叫起来：“别碰！这玩意儿邪门得很！”
“石虫是什么？”江晚秋回头问葛兰。
葛兰正蹲在角落翻另一个箱子，翻出个盖着防尘布的巴掌大仪器，开机时“嘀”一声，屏幕跳了下红光。“核弹炸出来的变种，以前是土下小虫，现在长到一米来长。”她擦了擦仪器屏幕，“这是辐射检测仪，昨天测西通道，数值比上周高了点——估计是地底还有没散干净的辐射，石虫爪子上沾了辐射尘，划了人才这么邪性。”
江晚秋愣了下：“那伤口……”
“试试用‘苔汁’混着消炎药敷。”葛兰指了指桌边的罐，“幽荧苔不光能发光，泡的水还能解点辐射毒，第一批人下来时全靠它，不然早被辐射熬死了。”
江晚秋从罐里舀出点幽荧苔汁——翠绿的，带着清腥气。调成糊状敷在伤口上时，男人“嘶”了声：“不疼了！青黑也淡了！”她低头看，棉签上的苔汁正慢慢变浅，像被伤口吸了似的，心里隐约了然：是苔藓吸走了辐射？
顾泽安被带到城卫部时，老周正蹲在地上扒拉张地图，满手油污。“你就是顾泽安？”老周抬头，胡茬上还沾着灰，“听说你三秒干翻三个抢苔藓的？行，够种！”他把地图一推，“西通道塌了半截，派去修的五个人没回来，你带个小队去看看——能把人带回来最好，带不回来……给老子看看啥情况。”
顾泽安接过老周递来的霰弹枪，枪托缠着旧布条，冰凉。“知道了。”他没多问，转身时听见老周在后面含糊补了句：“通道里邪门，遇着啥动静……别太冲动。”
小队五个队员都是二十出头，小杨年纪最小，才十九，攥着工兵铲的手一直没松。往西通道走时，他忍不住凑过来：“顾队，老周没说通道里有啥啊？前两批修通道的……真都没回来？”
顾泽安没回头，只指了指脚下：“走路轻着点。”
西通道的裂痕比想象中更吓人。岩壁上的裂缝歪歪扭扭爬了半面墙，像被巨蟒啃过，裂缝里渗着水，滴在地上“嗒嗒”响，在空旷的通道里格外清楚。顾泽安抬手示意停下——地上有个被踩扁的苔藓包，旁边散落着几根金属钉，是修通道用的固定钉，钉尖还亮着，像是刚掉不久。
“修通道的人应该就在附近。”他压低声音，“两人一组，靠岩壁走，别出声。”
刚走没两步，小杨突然“嘶”了一声——他脚边的碎石滑了下，膝盖磕在岩壁上。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里，像颗石子投进了静水。
几乎是同时，裂缝深处传来“沙沙”声。
不是风吹的。是爪子刮擦岩石的声音。
顾泽安立刻按住小杨的后颈往岩壁后按：“别动，别出声。”自己贴紧岩石眯眼瞧，只见裂缝里爬出来个灰黑玩意儿，壳硬得像块老石头，从头到尾约莫一米二，眼睛蒙着层白膜，瞧着就不顶用，倒是背上几个圆疙瘩颤巍巍的，像在探什么。
那东西爬两步停一下，脑袋对着小杨刚才磕到的地方晃，却没往阴影里看。顾泽安心里大概有谱了——这玩意儿视力差，怕是靠听声辨位。
正琢磨着，裂缝里又爬出来两只，三只凑在一块儿，爪子扒着地上的碎石“沙沙”刮，背上的疙瘩颤得更欢。小杨吓得倒吸口气，手猛地摸向腰间的枪，旁边两个队员也下意识举了枪托。
“别开枪。”顾泽安突然按住小杨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你开枪动静更大，想把它们全引过来？”
队员们愣了愣——换了以前的队长，怕是早扣扳机了。但顾泽安眼神没慌，指尖还在小杨手背上轻轻按了下，像是在稳他的神，几人竟真的攥着枪没动，只屏住了呼吸。
就这愣神的工夫，最前面那只突然转头，背上疙瘩对着通道深处，“噌”地爬了过去。顾泽安眼尖，看见通道尽头有个支架影子——修通道的人八成在那儿。他对队员打了个手势：“跟紧，踩我脚印，别踢着石头。”
跟着石虫往深处走，果然看见三个工人缩在支架下，一个腿被落石压住了，另一个正用手捂他的嘴，指节都白了，显然是怕他疼得叫出声。而那三只石虫，正围着支架转，爪子时不时扒一下支架腿，发出“哐当”声，支架晃了晃，压着腿的工人喉结滚了滚，眼看就要忍不住。
顾泽安弯腰捡了块碎石，往通道另一头扔过去——碎石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三只石虫同时转头，背上的疙瘩对着碎石落地的方向，“沙沙”地爬了过去。
“快！”顾泽安低喝一声，冲过去和队员一起搬落石。被压腿的工人疼得浑身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等把人扶起来，顾泽安示意队员护着人先走，自己断后——他看见那三只石虫又爬了回来，背上的疙瘩直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显然是没找到碎石的来源，又被这边的动静勾住了。
他退到通道口时，回头瞥了眼——石虫还在原地晃，背上的疙瘩颤得更厉害了。这地底深处，怕不止这几只。
回到城卫部，老周正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听顾泽安说完经过，他“嚯”了一声，把烟往桌上一磕：“行啊你！那石虫邪性得很，前两批小队就是不知道它的底细，开枪引了群虫，才没回来的。你小子没瞎动，还能看出它靠听声找人，够能耐！”
顾泽安没接话，只看向窗外——城池中心的核反应堆正亮着光，旁边的苔田泛着绿光。他总觉得，这地下城的事，比石虫更复杂。
江晚秋正给刚送回来的工人处理伤口，看见顾泽安进来，迎上去：“人都救回来了？”
“嗯，三个，有个腿被压了，不重。”顾泽安点头，瞥见她手边的苔汁罐，“这苔藓真能解辐射？”
“好像是。”江晚秋拿过罐给工人敷药，“刚才给石虫划伤的人敷了，青黑消得很快。”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但葛兰不让用苔汁碰带血的伤口，说怕辐射顺着血渗进苔藓里。”
顾泽安眉梢动了动：“她还说啥了？”
“没多说。”江晚秋往门口看了眼，“不过我翻到第一批人的病历，后面几页字迹特别乱，说苔藓吸辐射吸得太快，还有人被苔藓划了后，伤口好得怪快，就是总说冷。”
这时葛兰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个铁盒，看见他们俩说话，脚步顿了顿：“药不够了，晚秋，跟我去趟物资处补点。”
江晚秋应了声，起身时被顾泽安拽了下手腕。他没说话，只捏了捏她的指尖，像是在说“小心”。
等江晚秋跟着葛兰走了，顾泽安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城池中心的核反应堆亮着红光，旁边的苔田里，幽荧苔的叶片在轻轻晃，边缘泛着点暗红。他想起刚才在西通道看见的——石虫爬过的地方，连株苔藓都没有，像是在躲。
夜渐渐深了，地下城的绿光暗了些。顾泽安往医疗站走，快到门口时，听见墙角传来“沙沙”声。他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阴影里缩着只幼体石虫，巴掌大，背上的疙瘩对着医疗站门口的台阶颤——台阶上爬着一小片幽荧苔，叶片上沾着点工人伤口渗出的血。
那石虫盯着苔藓，却没敢靠近，爪子扒着地面往后缩，像是怕得很。
顾泽安没动，就站在阴影里看。直到石虫“噌”地爬进裂缝，他才走过去，蹲下身看那片苔藓。叶片上的暗红好像深了点，沾着血的地方，竟比别处长得更嫩。
他指尖刚要碰到苔藓，突然听见江晚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碰！”
顾泽安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脸色有点白：“葛兰说这苔藓碰不得，尤其是沾了血的。”
顾泽安收回手，站起身：“她还说啥了？”
江晚秋摇头：“没多说，就把我往回赶。”她走到他身边，往台阶下的裂缝看了眼，“你刚才在看啥？”
“没啥。”顾泽安攥了攥她的手，“回去睡吧，明天还得忙。”
两人往居住区走，通道里的绿光把影子拉得老长。江晚秋突然轻声说：“泽安，我总觉得，这地下城藏着事。”
顾泽安嗯了声，抬头看向穹顶的苔藓光网——绿光幽幽的，像无数双眼睛，正盯着底下的人。
他没说的是，他也觉得。而且这事儿，八成和那苔藓脱不了干系。
突然，外面传来骚动。两人往外跑，就见居住区方向有人喊：“辐射检测仪响了！东边通道！”
葛兰也从物资处跑出来，手里攥着检测仪，脸色发白：“是高辐射区扩散了！顾泽安，带巡逻队去封通道！晚秋，去医疗站准备抗辐射药！”
人群慌了起来，有人往西边跑，有人扒着铁丝网看培育区的苔藓，嘴里念着“可别出事”。顾泽安拽住要去拿药的江晚秋，低声说：“小心点。”
江晚秋点头，往医疗站跑。跑过台阶时，她又看见那片沾了血的苔藓——叶片边缘的暗红更重了，像吸足了什么东西，正悄悄往深处蔓延。
她心里咯噔一下，没敢多停，快步冲进了医疗站。身后，地下城的绿光晃得人眼晕，核反应堆的嗡鸣里，混着越来越响的慌乱人声，像要把这地底的寂静，全搅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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