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安带着巡逻队往东边通道跑时，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全被身后的慌乱人声盖着。刚拐过居住区的拐角，就听见小杨在前面扯着嗓子喊：“顾队！这边！”
他抬眼望去——东边通道的入口塌了小半，碎石堆上爬着黑压压的虫。有之前在西通道见过的石虫，灰扑扑地缩在碎石缝里，更多的是另一种虫：壳是深褐色的，硬得像淬了火的铁板，身子窄长，最前头一对前肢像两把小凿子，正“咔嗒咔嗒”往岩壁上磕。它们爬得极快，一只刚从裂缝里钻出来，三两下就窜过了五米宽的空地，速度竟和旁边跑着疏散的人差不多。
“是溶洞凿甲！”老周从后面追上来，手里的霰弹枪往虫堆里指，“娘的，真把辐射区的墙凿穿了！”
顾泽安没说话，只把背上的枪卸下来。枪膛里的子弹上了膛，他眯眼扫了圈——那些凿甲足有半人高，最小的也快到膝盖，最大的那只，壳顶离地面快一米了。它们的眼睛蒙着层白膜，嵌在壳前端的凹槽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开火！”老周率先扣了扳机。
“哒哒哒”的枪声炸响，子弹打在凿甲的壳上，竟只擦出串火星，弹开了。那被打中的凿甲顿了顿，像是被惹恼了，前肢往地上一磕，“噌”地就朝老周窜过来。
“小心！”顾泽安拽了老周一把，抬脚踹在凿甲的侧壳上。那壳硬得硌脚，凿甲被踹得歪了下，转头就用凿子似的前肢划过来，顾泽安侧身躲开，胳膊还是被蹭到了，布料瞬间被划开道口子。
“打不死？”小杨急了，举着枪乱扫，“这玩意儿是铁做的？”
顾泽安盯着一只刚窜到面前的凿甲——它正弓着身子往小杨腿上扑，前肢扬起的瞬间，顾泽安看清了：它的眼睛在动。那层白膜下，有个绿豆大的黑点，正随着小杨的动作转。刚才老周的子弹扫过去时，有颗擦着一只凿甲的眼睛飞了，那只虫当场就僵了，摔在地上没再动。
“打眼睛！”他猛地喊了一声，声音劈过枪声，“它们的弱点是眼睛！”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老兵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正中一只凿甲的眼窝，那虫“吱”地叫了一声，身子猛地蜷起来，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真管用！”小杨眼睛一亮，赶紧稳住枪，瞄准了最近的一只。
巡逻队的人大多是退伍兵，听顾泽安一喊，立马调整了枪口。枪声密集起来，只是这回准头大多落在了凿甲的头部。一只只凿甲栽倒在地，剩下的似乎察觉到不对，原本往前扑的动作顿了顿，几只凑在一起，前肢互相碰了碰，竟像是在商量。
“它们要跑！”顾泽安眼尖，看见最前头那只大凿甲往后退了半步，正往裂缝的方向挪。
“别让它们跑了！”老周举枪要追，却被顾泽安按住了。
“别追。”顾泽安盯着裂缝的方向，那里正往外渗着淡淡的白雾，隐约有股刺鼻的味，“裂缝后面是高辐射区，追进去危险。”
果然，没等他们反应，剩下的凿甲“噌噌”地往裂缝里退，转眼就消失在了碎石堆后。只有几只石虫反应慢，还缩在原地，被巡逻队几枪打死了。
通道口总算静了些，只剩地上的虫尸和岩壁上“滴答”的水声。老周蹲下身，用枪托戳了戳凿甲的壳：“这玩意儿要是再多来几只，咱们这点人根本扛不住。”
顾泽安没接话，正往裂缝那边看——那白雾似乎更浓了，飘到旁边的幽荧苔上时，苔叶竟微微抖了抖，边缘泛出点诡异的红。他刚要走过去看看，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葛兰。她手里拎着个金属箱，箱子上插着几根管子，管口里飘着红色的粉末。她脸色比刚才更白，路过虫尸时连眼都没眨，直往裂缝跑。
“葛兰姐！”江晚秋也跟在后面，手里抱着个药箱，看见顾泽安胳膊上的伤，脚步顿了下，“你受伤了？”
“没事。”顾泽安往旁边让了让，给葛兰腾位置，“这是？”
“孢子试剂。”葛兰打开金属箱，里面是几支玻璃管，管里装着暗红色的粉末，“第一批人留下的，说是能中和辐射。”她拿起一支管子，拔掉塞子，对着裂缝的方向一倒。
红色的孢子飘了出来，像被风吹着的细沙，竟直直往白雾里钻。刚碰到白雾，孢子就“簌簌”地往下落，落在地上、岩壁上，甚至落在那些泛着红的幽荧苔上。不过几秒钟，地上就冒出了细小的红芽，芽尖顶着点嫩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长——转眼就长成了寸把长的细苔，叶片是透亮的红，像浸了血。
更奇怪的是，随着红苔越长越多，那股刺鼻的味淡了，连白雾都在慢慢散。老周手里的辐射检测仪原本“滴滴”叫得欢，这会儿声音竟越来越慢，最后彻底不响了。
“管用了！”小杨松了口气，“这红苔藓是好东西啊！”
葛兰却没松气，她盯着那些红苔，眉头皱得很紧：“快，封锁这里。”她转头对顾泽安说，“派两队人守着，谁也不准靠近，直到这些红苔彻底枯了，才能重新开通道。”
“为啥？”老周不解，“这苔藓能降辐射，留着不是更好？”
“别问。”葛兰的语气硬得很，“照做就是。”她把剩下的几支试剂递给江晚秋，“收好，别碰，也别让别人碰。”
顾泽安看了葛兰一眼，没多问，对小杨和另一个队员说：“你们俩带几个人，在通道口拉道警戒线，除了巡逻队，谁都不能靠近。”
“是！”
江晚秋把试剂放进药箱，走到顾泽安身边，从口袋里掏出块纱布：“我给你包下伤口吧，别感染了。”她低头缠纱布时，声音放轻了些，“那红苔……看着有点像血养幽荧苔。”
顾泽安心里一动：“你确定？”
“不确定。”江晚秋摇摇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瑟缩了一下，她赶紧放轻了手，“颜色更亮，而且长得太快了……葛兰姐好像很怕它。”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警戒线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女人的声音拔尖了：“让我过去！我男人刚才还在这儿！他肯定没跑远！”
顾泽安抬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扒着队员的胳膊往里面挣。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着灰，眼睛红得像哭过。
“大姐，里面危险，不能进。”队员劝她。
“危险？我男人还在里面呢！”女人往地上一坐，哭了起来，“刚才跑的时候人多，我跟他挤散了，他肯定是被虫堵在里面了！你们让我进去找找！”
顾泽安刚要走过去，就见葛兰从裂缝那边回来了，脸色沉得吓人：“都说了不准靠近！听不懂吗？”
女人被她吼得愣了下，随即哭得更凶了：“你这人咋这样？那是我男人啊！就算死了，我也得把他尸首找回来！”
葛兰没理她，只对守线的队员说：“把她带远点，别在这儿添乱。”
顾泽安皱了皱眉，走过去蹲下身，对女人说：“大姐，里面刚降了辐射，还有红苔，进去确实危险。你男人啥模样？穿啥衣服？我们巡逻队待会儿清场，帮你留意着。”
女人抽噎着说：“他……他穿件灰夹克，高个，左耳朵缺了块……”
顾泽安记下来，又安抚了两句，才让队员把她扶到疏散点去。等他回头时，葛兰已经带着江晚秋往医疗站走了，走得很急，像是在躲什么。
“顾队。”小杨凑过来，指了指刚才女人哭闹的地方，“刚才她扒着铁丝往里看的时候，我好像看见那边墙角……有堆红乎乎的东西，像是苔藓，又不像，看着有点黏糊。”
顾泽安心里咯噔一下，没说话，径直往墙角走。墙角堆着几块碎石，碎石缝里果然长着丛红苔——比裂缝那边的更暗，叶片上沾着点湿痕，像是刚渗出来的。他伸手要碰，又想起江晚秋说的“别碰沾血的苔藓”，指尖停在半空。
“顾队，咋了？”
“没什么。”顾泽安收回手，站起身，“你们守好这儿，我去趟医疗站。”
他往医疗站走时，总觉得心里不对劲。那女人的男人，十有八九是出事了。可刚才清场的时候，他们没看见尸体，除了虫尸，啥都没有。
医疗站里，江晚秋正帮葛兰整理抗辐射药。葛兰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支试剂管，指尖攥得发白。
“葛兰姐，”江晚秋犹豫着开口，“那孢子试剂……是不是用血养幽荧苔做的？”
葛兰的动作顿了下，没回头：“不是。”
“可它长得和血养幽荧苔太像了……”
“说了不是！”葛兰猛地转过身，声音有点厉，“别瞎猜。”她看了眼门口，正好看见顾泽安进来，脸色缓和了些，“你咋来了？警戒线守好了？”
“守好了。”顾泽安没提墙角的红苔，只说，“刚才有个女人，说她男人可能被困在通道里了，穿灰夹克，左耳缺了块。我们清场的时候没见着人，要不要再派人找找？”
葛兰的眼神闪了下：“不用。高辐射区刚封，进去太危险。等红苔枯了再说。”
“可万一他还活着呢？”江晚秋忍不住说。
“活不了。”葛兰的声音很淡，“被红苔沾着，活不过半个钟头。”
顾泽安盯着她：“你知道红苔会杀人？”
葛兰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走到药箱边，从最底下翻出个旧本子——是之前江晚秋看过的第一批人的医疗记录。她翻开最后一页，上面画着株红苔，旁边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血饲苔，吸生人血肉，化之以为养，辐射催之，速。”
“这才是它的名字。”葛兰指着那字，“血饲苔。第一批人培育的，说是能在高辐射区活，还能降辐射。可后来发现……它得靠活物养。”
江晚秋的脸白了：“所以第一批人……”
“不是全被献祭了。”葛兰摇摇头，“是有人发现血饲苔能救命，就开始偷偷喂它。后来控制不住了，血饲苔越长越多，才封了东边通道，把它困在里面。没想到……被那些凿甲凿穿了墙。”
顾泽安突然想起墙角那丛红苔，还有那女人说的“灰夹克”：“刚才通道口墙角，有丛血饲苔，沾着湿痕。是不是……”
葛兰的脸色变了：“你看见人了？”
“没看见人，只看见苔。”
葛兰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辐射检测仪：“走！去看看！”
三人往东边通道跑时，天已经暗了。地下城的绿光调得更暗，只有苔田那边还亮着。刚到警戒线附近，就看见小杨站在墙角，脸色煞白。
“顾队……你看这个。”小杨指着墙角的碎石堆。
刚才那丛红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摊暗红色的湿痕，湿痕上散落着几颗金属纽扣——是灰夹克上的那种。旁边还掉着只鞋，鞋码很大，鞋底磨得快平了。
没有尸体，没有骨肉，就像……被什么东西彻底融了。
江晚秋捂住嘴，没敢出声。葛兰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湿痕，树枝刚碰到湿痕，就“嘶”地冒了点烟，树皮竟开始往下掉。
“是血饲苔的孢子。”葛兰的声音发颤，“它融了人之后，孢子会跟着辐射飘……刚才那女人扒着铁丝哭的时候，肯定有孢子沾到她身上了。”
顾泽安心里一沉：“那女人呢？”
“不知道……”小杨慌了，“刚才还在疏散点，这会儿没见着人了。”
“糟了。”葛兰站起身，往居住区的方向看，“她要是带着孢子跑回居住区，那里人多，血饲苔一旦长起来……”
话没说完，居住区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不是慌乱的喊，是凄厉的、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尖叫。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顾泽安拔腿就往居住区跑，江晚秋和葛兰紧随其后。
居住区的通道里挤满了人，都往尖叫的方向看。顾泽安挤过去，就看见之前那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倒在地上，她的胳膊上爬着丛红苔——正是血饲苔。红苔的叶片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她正用手拼命扒，可越扒，红苔长得越快，转眼就漫到了她的肩膀。
“救……救我……”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周围的人，却没人敢上前。
江晚秋想过去，被葛兰拉住了：“别碰！碰了会沾到你身上！”
“那也不能看着她死啊！”江晚秋急得眼眶发红。
顾泽安没说话，转头看向旁边的水管——地下城的水管是金属的，上面缠着圈旧布。他跑过去，扯下旧布，又拧开水龙头，把布浸湿，然后冲回女人身边，用湿布猛地裹住她胳膊上的血饲苔。
血饲苔被湿布一裹，动作顿了下。女人趁机尖叫着把胳膊抽出来，可红苔已经在她皮肤上留下了片暗红的印子，印子正慢慢往肉里渗。
“快！带她去医疗站！”顾泽安把女人扶起来，往江晚秋那边推，“用普通幽荧苔的孢子试试！之前记录里说能溶解！”
江晚秋反应过来，赶紧扶着女人往医疗站跑。葛兰跟在后面，跑了两步又回头，对顾泽安说：“你留在这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被沾到！千万别让血饲苔再长起来！”
顾泽安点头，转身看向周围的人。人群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都低着头看自己的衣服，怕沾到孢子。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突然停在一个小男孩身上。小男孩躲在他妈妈身后，手里攥着块饼干，他的裤脚上沾着点红——不是血饲苔，是像灰尘似的红粉末。
顾泽安走过去，蹲下身，指着小男孩的裤脚：“这粉末是哪儿来的？”
小男孩的妈妈脸一白，把孩子往身后拉：“不知道……可能是刚才跑的时候蹭到的。”
“什么时候蹭到的？”
“就……就在东边通道门口……”
顾泽安的心彻底沉了。他站起身，往东边通道的方向看——那里的警戒线还在，可谁也说不准，有多少血饲苔的孢子已经跟着辐射飘了出来，飘到了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
而医疗站里，江晚秋正试着用普通幽荧苔的孢子调药剂。女人的胳膊已经开始肿了，暗红的印子蔓延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心脏的位置。
葛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绿光，低声说：“要是孢子真在居住区传开了，咱们这七号地下城……怕是要变成第二个血饲苔的培育场了。”
江晚秋的手一抖，试剂管差点掉在地上。她抬头看向窗外，顾泽安的身影在人群里穿梭，正挨个检查有没有人沾到孢子。
夜色彻底笼罩了地下城。穹顶的幽荧苔光网暗得发灰，核反应堆的嗡鸣里，隐约又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声——像是有什么虫，正从更深的裂缝里，慢慢爬出来。而谁也没注意，医疗站门口的台阶上，那片之前沾了顾泽安血的幽荧苔，叶片边缘的暗红，又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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