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顾泽安回到地下城的公寓时，正撞见江晚秋在灶台前忙——陶罐里的菜咕嘟冒着泡，她挽着袖子往锅里撒葱花，围裙上沾了点面粉。他挑了挑眉凑过去：“今天怎么劳烦晚秋小姐下厨了？”
江晚秋回头瞥他一眼，手里的木铲没停：“我看老周这几天总闷着，正好趁这功夫问问第二批人的事。你去前哨站把他叫来，咱在家吃顿饭，慢慢说。”
顾泽安应了声，转身往出走时，脑子里还过着前几天战斗时的画面——老周被凿甲划开胳膊时没皱眉，唯独被问起731小队时眼神躲了躲。
到了前哨站，果然见老周蹲在角落喝闷酒，伤臂上的纱布松了半截也没顾上理。顾泽安走过去拍他肩膀：“胳膊还没好就灌酒？晚秋在家做了菜，叫你过去庆庆这次打退虫群的事。”
老周把空酒瓶往旁边一推，咧开嘴笑：“你媳妇倒懂事。”说着就跟着顾泽安往公寓走，刚进门就被饭香和酒香勾得直吸鼻子：“地下城还有这好酒？”
“农业区刚酿的。”江晚秋端着菜上桌，笑着递过酒杯，“他们说谢你和泽安带着人护了大家，硬塞给我一瓶。”
老周接了酒，和顾泽安边喝边聊，几杯下肚，脸颊就红透了。顾泽安见时机差不多，放下筷子问：“老周，前几天问你的事，现在能说了吧？”
老周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眯着眼装傻：“啥事儿？我咋不记得了。”
顾泽安“砰”地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桌角的空碗被震得跳了跳。他攥着拳盯着老周，眼里的光在酒气里亮得发沉：“别装了老周！为什么土虫要被归成和凿甲一个阶级？葛兰说都是辐射变异的，我看不对——怕只有凿甲是变异的吧？不然同宗同源的东西，怎么会进化出两种模样？”
他俯身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又急又沉：“我翻重炮说明书时，夹层里有封信！上面写得清楚，当初带下来的只有土虫！石虫和凿甲才是一类，你们偏把石虫摘出去，硬把土虫跟凿甲捆一块，这不是藏事是什么？”
“土虫是咱们自己带下来的！”他指了指桌角杰尔蹭来蹭去的影子，“信里还说，第二批下来的两百人根本不是移民，是全副武装来修城的！第一批人多半折在血饲苔里，就剩几个逃的；第二批人修完城也没好下场，只有我们第三批才是真来落脚的。”
“还有土虫怕不怕苔藓的事！”顾泽安喉结滚了滚，“石虫、溶洞蜘蛛、凿甲怕苔藓，是因为它们被辐射感染了，沾不得苔藓的气。可土虫打从孵化就不怕啊！就算后来眼睛慢慢变红、跟疯了似的，也从没怕过苔藓——这跟那些被感染的虫子根本不一样，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老周被他这通追问砸得半天没说话，手里的酒杯悬在半空，酒液顺着杯壁往下淌，滴在桌布上洇出个小湿圈。他仰头把杯里的酒灌下去，“咚”地把杯子墩在桌上，抹了把嘴，眼里的醉意散了大半，只剩些灰扑扑的疲惫。
“你这小子……眼真尖。”他叹口气，指尖在桌面上蹭了蹭，像是在蹭掉什么旧灰，“其实土虫确实是咱们自己带下来的。那时候还叫‘地护虫’，苏博士带的卵，说它们能认苔藓气息，能给苔田松土，是好东西。”
“后来第二批人修地下城时，不知怎的染上了怪病。”老周垂着眼，声音低了些，“土虫也受了影响，原本嫩生生的绿眼睛，慢慢就变成了通红通红的，性子也野了，跟疯了似的乱窜。但它跟凿甲那些不一样——石虫、蜘蛛、凿甲怕苔藓，是被辐射啃了底子，沾着就疼；土虫就算疯了，也从没怕过苔藓，该啃苔根还啃苔根，就是不认人了。”
“疯了的土虫没处去，就跟凿甲混在了一块。”他顿了顿，指节敲了敲桌子，“凿甲也嫌它们碍事，可那时候土虫疯得敢跟人拼命，凿甲就把它们当挡箭牌。后来第二批人走的走、没的没，就剩七十三个人逃进了东边裂缝，凿甲见没了仗打，转头就把土虫踹开了，饿了还会啃它们的崽。”
桌下突然传来“嘶嘶”声，是杰尔凑过来，用头蹭老周的鞋。老周低头看了眼，伸手摸了摸它的背甲，声音软了点：“上次帮你的那只……估摸着是乱闯时啃了不少幽荧苔，把那股疯劲压下去了，才慢慢认人了。”
他收回手，端起空酒杯晃了晃，没再往下说，只摆了摆头：“陈年烂事了……说这些，也换不回人了。”
江晚秋往老周空杯里添了点温水，轻声道：“周大哥，不说就不说了，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顾泽安没再追问，慢慢坐回椅子上。窗外的苔光透进来，落在杰尔泛着微光的背甲上，他看着那抹绿，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原来土虫不是天生的敌人，原来那些藏在旧信里的字，都是前人埋下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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