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宴离开后，成王萧景睿并未立刻行动。他独自在书房内又静立了片刻，方才那份拓印纸上的字迹和沈清宴带来的紧急消息，在他脑中反复交织、碰撞。
他走到书案前，再次仔细审视那拓印。指尖抚过“已遵懿旨，另行封存处理”那行小字，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幽深。这不仅仅是证据，更是一个信号，皇后当年处理此事时，是何等的谨慎与周密，几乎抹去了一切明面上的痕迹。这样的对手，绝不会因为太子的鲁莽和一份孤证就轻易倒下。
“嬷嬷，研墨。”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直侍立在阴影中心腹老嬷嬷无声上前，开始熟练地磨墨。她是萧景睿母妃留下的老人，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
“殿下，”老嬷嬷一边磨墨，一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忧虑，“沈姑娘带来的消息太过骇人。东宫栽赃，皇后警觉……我们此刻若将丽妃案掀开，是否正中了皇后的下怀？老奴担心，她会借此反扑，甚至将祸水引向殿下您已故的母妃……”
萧景睿提起笔，蘸饱了墨，悬在纸上，却没有立刻落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嬷嬷，你以为我们此刻还能独善其身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清醒，“从知珩和清宴拿到译码本开始，从太子开始疯狂灭口开始，我们就已经在这漩涡中心了。太子欲除我而后快，皇后亦不会容我坐大。退缩，唯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迅速被坚毅取代：“至于母妃……她一生谨小慎微，却依旧逃不过深宫倾轧，郁郁而终。若皇后真敢用母妃旧事来做文章，那正好！”他的笔尖终于落下，字迹沉稳有力，“我便将当年旧事一并揭开，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凤仪宫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面目！”
老嬷嬷闻言，眼眶微红，不再多言，只是更加用力地磨墨。
萧景睿书写的速度很快，但每一笔都极其沉稳。他写了两封信。第一封是给他暗中安排在宫外，保护那位暴毙太医家眷的心腹的，指令极其明确：不惜一切代价，立刻将人秘密、安全地转移至京郊绝对隐秘的别庄，加派人手保护，等待下一步指令。若遇阻拦或追踪，可动用一切手段，务必保证人证安全。
第二封信，则是写给那位致仕的前刑部尚书杜老先生的。信中没有直接提及丽妃案，而是以请教古籍考证为名，隐晦地提及宫中旧档记载中一些关于“金石丹药”、“西域贡品”处理方式的“疑点”，并附上了一小片拓印的边缘样本隐去了关键信息，言辞恳切，只道是修书遇阻，望老大人以多年刑名经验，指点迷津，辨析此类物品通常归处及记录流程是否合规。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妙棋。杜老尚书致仕后醉心典籍，此借口合情合理。以他的精明和对宫廷旧事的了解，看到这似是而非的“请教”和那片拓印，必然能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他不会轻易表态，但疑窦一旦种下，便会在合适的时机发芽。
“将这封信，”萧景睿将第二封信密封好，递给老嬷嬷，“让‘灰雀’送去。告诉他，务必亲自交到杜府老管家手中，绝不可经第二人之手。”
“灰雀”是他手下最隐秘的信使之一，身份清白，从未与任何敏感事务有过关联。
老嬷嬷郑重接过，收入怀中。
刚吩咐完，书房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是另一名负责情报的心腹侍卫。
“进来。”
侍卫闪身而入，脸色凝重：“殿下，刚收到消息。皇后母族慕容氏的数位核心成员，今夜突然频繁互访，其后，几位与慕容家关系密切的御史家中，也有生面孔出入。此外，我们在宫中的人隐约听到风声，似乎有人在暗中打听……打听当年伺候过皇贵妃娘娘的旧人……”
萧景睿的眼神瞬间冰冷如刀。
果然！皇后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正如他所料，手段极其毒辣，直接瞄准了他最深的痛处，他已故的母亲！打听旧人，无非是想罗织罪名，甚至伪造证据，将他母亲也拖下水，将水彻底搅浑，让他“构陷”的动机变得“合理”！
“知道了。”萧景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盯紧慕容家和那几位御史的动静。宫中那边，让我们的人沉住气，非必要不动作，但务必保证那些老宫人的安全，绝不能让她们‘被自杀’或‘被认罪’。”
“是！”侍卫领命，悄然退下。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景睿和老嬷嬷。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殿下，皇后这是要……”老嬷嬷的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
“她是要逼我出手，或者，逼我在维护母妃清誉和揭露真相之间做选择。”萧景睿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他走到书案旁，拿起那份拓印的副本，仔细地折叠好，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旧书函中。
“嬷嬷，你去将本王那套先帝御赐的《资治通鉴》取来。”他忽然吩咐道。
老嬷嬷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从书架最高处取下一个紫檀木书匣。
萧景睿打开书匣，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线装书。他小心翼翼地将夹着拓印副本的书函，塞入了其中一册的内页夹缝中，然后合上书匣。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他淡淡解释道，“明日早朝，我会亲自带着这套书入宫。陛下近日偶感风寒，曾问我要此书解闷。”
他这是要将最关键的证据，直接带入宫闱！一旦时机成熟，或许能直达天听！
老嬷嬷惊得屏住了呼吸：“殿下，这太冒险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景睿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但东方已隐约透出一丝极微弱的光亮，“皇后想用母妃来牵制我，想用舆论来压垮我。那我就把这场戏，唱到陛下面前去！看看最终，是谁的证据更硬，是谁的心更虚！”
他的计划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清晰而大胆：稳住人证，巧妙暗示杜老尚书，顶住皇后的反扑压力，甚至准备将证据带入宫廷，伺机而动。
老嬷嬷心疼地看着他，低声道：“殿下，您歇息片刻吧，离早朝还有两个时辰。”
萧景睿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了，嬷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需要这点时间来沉淀思绪，将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可能、所有的情绪都梳理一遍，将那个属于“成王”的面具戴得更加稳固无瑕。
老嬷嬷无声地行了一礼，悄然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萧景睿独自一人。他走到墙边一幅略显陈旧的画像前，画上是一位明艳美丽的宫装女子，正是他的生母敏宸皇贵妃。他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拂过画中人的面容，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哀伤与思念。
“母妃，”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儿臣不孝，或许又要让您卷入纷争……但儿臣别无选择。若不能为您正名，若不能铲除这宫中的毒瘤，儿臣枉为人子，亦愧对身上流淌的萧氏血脉。”
“明日……或许就能见分晓了。请您……保佑儿臣。”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皇帝心中残存的疑窦和对真相的最后一丝在意，赌的是对手会不会先露出破绽。
天，就快要亮了。而风暴眼中的各方，都已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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