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囚笼里,时间仿佛凝固。萧承煜日复一日地枯坐,看着窗外光影移动,心却沉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他甚至不再去想沈清宴,不再去想权力,只是一种麻木的、等待最终判决的绝望。
直到那日。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不是送饭的内侍,而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首领太监,带着两个小黄门,面色沉肃,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萧承煜的眼珠缓缓转动,落在那个托盘上。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首领太监走到他面前,微微躬身,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太子殿下,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传旨。”
萧承煜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黄绸。
太监继续道:“罪妇慕容氏,于冷宫中……畏罪自戕。”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太子的反应,但萧承煜脸上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仿佛没听懂这句话。
太监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怜悯,但很快消失,他掀开了黄绸。
托盘里,并非圣旨,而是一件物品一支凤穿牡丹的金簪,做工极其精美,却沾染了些许暗沉的、难以洗净的污渍。那是他母后生前最常戴的一支簪子,也是她被打入冷宫时,唯一被允许带走的旧物。
“陛下有口谕,”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击着萧承煜早已冰封的神智,“慕容氏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然,念其终有一丝悔过,以死谢罪。陛下开恩,保留慕容氏一族爵位,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至于太子殿下您……”太监的目光落在萧承煜剧烈颤抖起来的手指上,声音放缓了些,却更显残忍,“陛下说,让您……好好看看此物。望您……静思己过,安分守己。”
说完,首领太监将托盘轻轻放在萧承煜手边的桌上,仿佛那是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不愿多碰一刻。然后,他再次躬身,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重新合上,落锁声清晰可闻。死一样的寂静……
萧承煜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支金簪上。那上面沾染的……是什么?是母后最后的鲜血?还是冷宫的污秽?
“畏罪自戕”…… “死不足惜”…… “以死谢罪”…… “开恩”…… “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静思己过,安分守己”……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撞击、炸开!
他的母后……那个曾经雍容华贵、执掌凤印、对他寄予厚望也严格管束的母亲……死了。不是病逝,不是寿终正寝,而是以这种最不堪、最屈辱的方式,“畏罪自戕”!而他的父皇,他曾经敬畏、渴望得到其认可的父皇,不仅没有丝毫哀恸,反而将她最后的遗物,这沾着她血迹和耻辱的簪子,像丢垃圾一样丢还给他!让他“好好看看”!这是警告?是羞辱?还是彻底断绝他所有念想的最后通牒?还有慕容氏……他的母族,百年勋贵,就这样被轻飘飘地“开恩”贬为庶民,流放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还!
那他呢?他这个太子,算什么?一个靠着母族势力、如今母族倾覆便再无价值的废物?一个被父皇厌弃、用来彰显皇恩“浩荡”和帝王无情的活摆设?一个需要对着母亲染血的遗物“静思己过”的可怜虫?!
“呵……”一声极低极哑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颤音。
紧接着,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无尽的悲凉、怨恨和扭曲的疯狂!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那支冰冷的金簪,死死攥在掌心,尖锐的簪尖刺破了他的皮肤,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滴答答落在华贵却冰冷的地毯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静思己过……安分守己……”他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彻底变了。往日仅存的温润和迟疑被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猩红和阴鸷。
母后用她的死,换来的不是平安,而是父皇更加冷酷的羞辱和他永世不得翻身的枷锁!
什么“开恩”?什么“静思己过”?
既然他如今的安分换不来丝毫怜悯,既然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原罪,既然这世间对他只剩下来自至亲的残忍和背叛……
那他还需要静思什么?还需要守什么本分?!
所有的孝道、伦常、君臣父子之情,在这一刻,伴随着掌心滚烫的鲜血和母亲染血的遗物,彻底湮灭。
一股前所未有的黑暗力量,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恨意,在他胸腔里疯狂滋生、膨胀。他看着掌心混合着自己和母亲鲜血的金簪,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冰冷彻骨的笑容。
那笑容里,再无半分太子萧承煜的影子,只剩下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誓要焚尽一切的复仇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