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王府暖阁里,午后阳光透过细密的蝉翼纱窗,柔和地铺洒开来,空气里弥漫着安神的檀香。沈清宴端坐于窗榻,手中是一卷地方风物志,声音清缓平和地诵读着。
萧知珩斜倚在旁边的软榻上,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他手里拿着个精巧的九连环,看似在解,目光却时不时溜向身旁的沈清宴,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惬意。他偶尔故意将玉环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或是在她停顿的间隙夸张地打个哈欠,试图将她的注意力从书卷上引开。
沈清宴读完一节,抬眼看他,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世子爷若是困了,不妨去里间歇息片刻?” “不困不困!”萧知珩立刻坐直,眼神晶亮,“正听到精彩处呢!那异邦的集市是不是很有趣?宴宴,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带你去亲眼瞧瞧,比看书上写的肯定有意思多了!”他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仿佛那只是明日便可成行的寻常事。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收敛的脚步声。王府的长史在门外停住,并未立刻进来,而是先提高了些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谨慎:“世子爷,世子妃,奴才有要事禀报。”
萧知珩脸上的轻松淡去,眉头微蹙。他坐正了身体,那种属于王府世子的沉稳气度自然流露出来:“进来说话。”
长史这才躬身入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几分不安。他行至近前,并未抬头,声音压得低而清晰,字字沉重:“禀世子,世子妃。宫中刚刚传出消息……废后慕容氏,于前一日在冷宫……殁了。”
“嗒”的一声轻响。 沈清宴指尖一颤,那卷书从她膝上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搁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
萧知珩也是骤然一愣,脸上的闲适荡然无存,被全然的错愕取代。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殁了?怎么回事?”他立刻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尤其是对沈清宴而言,目光迅速转向她,充满担忧,几步便跨到她身边。
长史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一种禀报噩耗的小心翼翼:“回世子爷,宫内传来的消息是……畏罪自戕。”
“自……戕?”沈清宴喃喃重复,声音轻得像耳语,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那个永远仪态万方、眼神却冰冷锐利、用十年时间将她雕琢成理想太子妃模样又亲手投毒的女人……那个最后歇斯底里倾泻所有嫉妒与不甘的女人……竟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一瞬间,凤仪宫冰冷的殿宇、繁复的宫规、那些入口微涩的“赏赐”、皇后那双盈满偏执与恨意的眼睛……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可预想中的解脱和快意并未出现,心口反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掏空,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茫和……一丝深切的悲凉。争权夺利半生,最终竟落得如此决绝而又不堪的下场。
萧知珩将她细微的颤抖和苍白的脸色尽收眼底。他立刻对长史挥了挥手,语气沉静却不容置疑:“知道了,你先退下。”
待长史躬身退出,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熏香袅袅。萧知珩在她身前半蹲下来,温热的手掌将她冰凉甚至微颤的手紧紧包裹住。
“清宴?”他低声唤她,声音放得极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一切都结束了……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罪有应得,与你我再无干系。别让这些事扰了你……”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沈清宴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失焦,好一会儿才凝聚在他写满忧色的脸上。“我明白…”她声音干涩,“只是…太突然了…”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问出下一个问题,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知珩,皇后自戕…于宫规而言乃大不敬之罪。陛下…究竟是何圣意?”她敏锐地意识到此事背后的政治意味和帝王可能的态度。
萧知珩面色凝重,他并没有隐瞒,而是选择坦诚相告,让她心中有底:“父王一早就被急召入宫了。听闻,皇伯父闻讯后极为震怒,认为慕容氏至死仍在忤逆圣意,以自戕亵渎天威,罪加一等。已颁下明旨,慕容一族爵位虽暂予保留,但全族革职抄家,贬为庶民,即日流放北疆三千里,遇赦不赦…”他清晰地陈述,语气平稳,却更能让人感受到那圣旨背后的冷酷与决绝。
沈清宴指尖猛地一颤。陛下此举,毫无转圜余地,不仅是彻底的清算,更是将皇后的死都定性为不可饶恕的罪过,连最后一丝哀荣都彻底剥夺。她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她沉默了良久,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复杂。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唏嘘,轻声道:“……如此说来,我与她之间的所有恩怨…到今日,才算真正…了结了。”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在消化这个事实,才极轻地再次开口,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渺远叹息,“只是…太子殿下…知珩,我与他总角相识,虽无深交,却也相识十数载。如今皇后娘娘走了,以这种方式…他等于失了最后一道屏障。陛下…此举…太子殿下的处境,恐怕…”
她并非关心太子本人,而是骤闻如此巨变,想到那个同样被命运裹挟、曾与她人生轨迹紧密交织十余年的人,如今可能面临的惊涛骇浪,难免生出一种世事无常的恍惚和慨叹。
萧知珩看着她眼中那抹不属于仇恨的、复杂的忧色,心下明了。他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那个关于东宫的、敏感且无人能预知答案的问题,而是伸出双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的侧脸贴靠在自己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仿佛能安定人心。
“清宴,朝堂之事,天心难测,非你我能妄加揣度,亦非你我所应操心。”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慕容氏母子种下的因,今日结出了果,无论苦甜,都已成定局。但我们,”他微微松开她,捧起她的脸,目光坚定而温柔,“宴宴,我们有彼此,有平宁王府。父王母妃和我都会牢牢护着你,外间的所有风浪,都与你无关。结束了,一切都真的结束了……”
沈清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以及他毫无保留的守护之意。她心底那片因旧日恩怨和骤然变故掀起的波澜,终于在他温暖的怀抱和笃定的话语中,渐渐平息下来。她闭上眼,将脸深深埋入他颈窝,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再抬头时,眼底的迷茫与复杂情绪已被压下,只剩下些许疲惫后的平静。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主动环住他的腰,声音闷在他衣襟里,“不想了。都过去了。”
萧知珩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全部热度驱散她最后一丝寒意。“对!过去了!往后咱们的日子长着呢,只想着怎么舒心快活!明日若天气好,我带你去西山别院住两日,散散心,可好?那儿秋景正好。”“好…”沈清宴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