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辚辚声，将皇宫的喧嚣与灯火远远抛在身后。车厢内暖意融融，角落里固定的小巧铜兽炉里熏香袅袅，却似乎驱不散从宫宴上带回来的那丝无形寒意。
沈清宴安静地靠在萧知珩肩头，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显示她并未睡着。萧知珩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他没有追问宫宴上的细节，也没有评论太子的表现，只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她。
良久，沈清宴才轻轻叹了口气，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陛下对太子……似乎并未完全厌弃。”她回想起御座上那冰冷审视却又最终给予“恩典”的态度，以及太子那番近乎自辱的请罪，心中思绪纷乱。
萧知珩轻哼一声，语气中透着一贯的不羁与对帝王心术的敏锐洞察：“皇伯父的心思，谁能真正看穿？他或许只是觉得，慕容氏已被铲除，而太子又表现得如此‘恭顺悔过’，将他摆在台面上，既显得天家仁厚，又能……更从容地拿捏在股掌之间。毕竟，一个满身‘污点’、须仰仗‘皇恩’才能苟活的太子，比起那毫无瑕疵、羽翼渐丰的储君，要容易掌控得多。”他稍作停顿，声音里多了几分不屑，“再说了，今日这种场合，若太子缺席，岂非明明白白昭告天下，天家父子已然失和？皇伯父素来最重颜面，又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清宴默然。萧知珩的分析一针见血，剥开了“开恩”背后可能的冷酷算计。她想起太子那苍白而隐忍的面容，那双深陷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死寂，心中那点因他看似卑微而生出的微妙感慨也淡去了几分。在那座吃人的皇宫里，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温情，只有权衡与利用。
“至于他……”萧知珩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明显的警惕，“宴宴，你离他远点。我看他如今阴沉得很，怕是心里憋着坏呢。他若再敢来招惹你，我定不让他好过！”他搂着她的手收紧了些，语气斩钉截铁。
沈清宴感受到他毫不掩饰的维护之意，心中暖流涌过，驱散了那些沉重的思绪。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知道。你放心，我与他早已陌路，不会再有瓜葛。只是今日骤然再见，有些感慨罢了。”
她将目光投向窗外，京城街道的灯火零星闪过，百姓家的温暖光晕与皇宫的冰冷璀璨截然不同。“只是觉得……那座宫墙，真是能吞噬掉所有鲜活的东西…”她轻声道，像是自语，又像是感慨。
萧知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哼道：“所以咱们才要离得远远的！以后除非必要，那些劳什子宫宴咱们能推就推！还是在咱们自己府里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他这话说得孩子气，却让沈清宴彻底笑了起来，方才的沉郁一扫而空。“好，都听你的。”她柔声道。
回到平宁王府，早已得到消息的平宁王和王妃竟都还未歇下，等在暖阁里。见他们回来，王妃立刻迎上来，拉着沈清宴的手上下打量：“可算回来了！宫里没出什么事吧？一切可还顺利？”她语气里的担忧显而易见，显然也听说了太子出席的消息。
平宁王虽稳坐如山，但目光也关切地投向他们。
萧知珩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饮尽：“能有什么事？好吃好喝看着歌舞，就是规矩多，累得慌！”
沈清宴向王爷王妃行了礼，温声道：“父王、母妃放心，一切顺利。陛下圣心愉悦，宫宴并无特别之事。”她选择了最稳妥的说法，并未提及那对父子间暗流汹涌的对话，更未提太子那句低语。
王妃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虽有些疲惫但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道：“顺利就好，顺利就好。那些场合本就是应付差事，累人是难免的。手怎的这般凉，快回去歇着吧，我让小厨房一直温着安神汤，这就让人给你们送去。”
回到自己的院落，沐浴更衣后，沈清宴捧着那碗温度恰到好处的安神汤，看着窗外彻底沉寂下来的夜色，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平静。
萧知珩洗漱完毕，凑过来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汤，皱着脸道：“一股药味儿，喝了嘴巴里苦得很……”
“母妃的心意，不许浪费。”沈清宴嗔了他一眼，自己将汤慢慢喝完。
夜深人静，红烛摇曳。
萧知珩已经呼吸均匀地睡去，一只手还习惯性地搭在沈清宴的腰际。沈清宴却依旧睁着眼，望着帐顶繁复的绣花纹出神。
宫宴上的一幕幕，尤其是萧承煜那双冰冷沉寂、仿佛藏着无尽深渊的眼睛，和那句耳语般的“别来无恙”，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知道萧知珩说得对，应该远离，应该忘记。但那句问候，不像善意，更非寒暄，倒像是一种冰冷的标记，一种无声的宣告他记住了所有，包括她最终的“背离”。
她轻轻转过身，面向身边熟睡的男人。他睡颜安稳，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弧度，与宫宴上那个心思敏锐、言辞犀利的世子判若两人。只有在她身边，他才会展现出这毫无防备的一面。
沈清宴悄然伸出手指，轻轻掠过他那英挺的眉骨，触碰到他温热的气息。那一股真实而蓬勃的生命力，顺着指尖悄然流淌而来，使她原本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仿佛找到了某种令人心安的依靠。
无论东宫如何，无论太子有何心思，那都是外面的事情。她的归宿，她的安宁，在这里。
她缓缓闭上眼，向身边的热源靠得更近些，最终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卷起零星雪沫，预示着这个冬天，或许并不会那么平静。但至少在此刻，平宁王府的这一方天地里，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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