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鸿恩寺里,檀香袅袅,梵音低唱,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内,却驱不散人心头的阴霾。
沈清宴一身素净衣裙,未施粉黛,青丝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绾起,更显得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她跪在蒲团之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合十,眼眸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佛像金身低垂的眼眸慈悲而静谧,俯视着下方渺小而虔诚的信女。
‘佛祖慈悲,信女沈清宴别无所求,唯愿夫君萧知珩此行北境,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刀兵远避,病厄不侵……’她在心底反复默念着,每一个字都似耗尽了全身气力,带着无声的颤抖与深切的祈愿,‘只求他平安归来……只要他能平安归来……信女甘愿折损寿数以换天意垂怜,甘愿长斋礼佛以表虔诚,更愿散尽嫁妆铸您金身、重塑圣像……只盼他能安然无恙,归来见我……’ 那低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却在她心中掀起滔天波澜。她的双手合十,指节用力到泛白,唇角微颤,仿佛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无声的祷告中。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边关的战报虽未详细传回京都,但黑石堡失陷、朔风城危急的消息早已悄悄流传开来,每一个字都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敢想象他现在身处何地,面对何等险境。每一次夜半惊醒,触摸到身旁冰冷的空枕,那寒意便直透骨髓。
唯有在这佛前,闻着这令人心静的檀香,她才能勉强获得片刻的安宁,将所有的担忧与恐惧,化作最卑微和最虔诚的祈求。
她深深叩首,额头轻触冰冷的地砖,久久未曾起身。
良久,她才缓缓直起身子,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让泪落下。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她是平宁王府的世子妃,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必须镇定,必须撑住。
一旁随侍的张嬷嬷小心地扶她起来。
沈清宴走到香案旁,那里放着求签的签筒。她净了手,点燃三炷清香,插入香炉之中,青烟缭绕,模糊了她苍白的容颜。
她拿起那沉甸甸的、深褐色的竹制签筒,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签条。她的手依旧有些冰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微颤。闭上眼,将所有的杂念摒除,心中只剩下那个人的身影。
签筒摇晃,竹签碰撞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佛殿中显得格外清晰,一下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随行的丫鬟春桃和张嬷嬷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啪嗒。
一支签条从筒中跃出,落在地上。
沈清宴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向那支决定吉凶的签条。
张嬷嬷连忙上前,弯腰拾起,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瞬间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声音都带着激动:“世子妃!是上上签!是上上签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签条捧到沈清宴面前。
沈清宴指尖微颤地接过。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竹签,却仿佛有千钧重。她定睛看去,签首赫然刻着红色的“上上”二字,异常醒目。
签文曰:
“鲲鹏潜翼避风尘,一日同风起北辰。
直上青云九万里,乾坤朗朗照归程。”
—— 大吉
潜龙勿用,终飞冲天;北境虽险,却是腾飞之地;前程远大,终将拨云见日,功成归来!
她紧紧攥着那支竹签,冰凉的竹片硌着掌心,那细微的痛感却让她无比真切地感受到这不是梦境。
一直强撑的镇定几乎要在这一刻瓦解。她猛地咬住下唇,将那骤然涌上的酸涩和哽咽死死压回去,却控制不住那迅速弥漫上眼眶的热意。
不是悲伤的泪,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被巨大希望冲击后的悸动。
佛祖……听到了她的祈求了吗?
这签文……是真的吗?
她再次垂下眼眸,目光紧紧锁住那张吉利的签文,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心底。那些字迹如同跳动的火星,轻轻落在她冰冷的心口,点燃了一簇簇微弱却温暖的火苗,驱散了些许寒意。
“张嬷嬷……”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收好它,回去供起来,日日焚香……”
“是,是!老奴这就收好!”张嬷嬷喜极而泣,用最柔软的绸布将那支签条仔细包裹起来,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沈清宴再次抬头,望向那宝相庄严的佛像,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是全然的绝望的祈求,而是注入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信念。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神佛庇佑。
或许,他真能如签文所言,化险为夷,建功立业,平安归来。
她走出大殿时,外面的阳光正好,洒在她身上,带来些许暖意。她依旧担忧,依旧恐惧,但那只上上签,就像一枚火种,在她心底最深处埋下,悄悄驱散着无边黑暗。
她攥紧了怀中那只歪歪扭扭的平安符。
知珩,你一定要应验这签文。我在家中,等你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