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残阳如血

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伤兵痛苦的呻吟和打扫战场的沉重脚步声。狄人的主力在援军和朔风守军的内外夹击下终于溃败，丢下无数尸体和辎重，向着北方狼狈逃窜。

残阳如血，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染成一片悲壮的赤红色。硝烟未散，焦糊味和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

萧知珩紧紧抱着沈清宴，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度和剧烈的颤抖，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肩头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剧痛一阵阵袭来，他却浑然不觉。

“清宴，你……你怎么敢……”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难以置信的余波。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仿佛要在她的脸上寻出答案——她是如何鼓起勇气，踏入这片宛如人间地狱的绝境？那一瞬间，他的思绪如同乱麻，无法理清，只剩下心底翻涌的震撼与复杂情绪交织成一片。

沈清宴在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模糊，伸手想去碰他肩上的伤，指尖却抖得厉害：“你的伤……快……快包扎……”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他满身的伤痕和憔悴不堪的面容，那几乎瘦脱了形的脸颊上，唯有那双眼睛，在经历了血火淬炼后，变得如同寒星般锐利而深沉。她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般疼痛。

“无妨，死不了。”萧知珩咬着牙，试图挤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却因扯动伤口而变得扭曲。他环顾四周，看到定远侯正在指挥部队清剿残敌、收治伤员，沈振恪那边似乎也脱离了最危险的战团，正在收拢残部。

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才低头仔细查看怀中的妻子。她一身风尘，发髻散乱，脸上沾着血污和泪痕，那身原本素净的衣袍也变得脏破不堪，但那双看着他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担忧、恐惧，以及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

“先回城！”萧知珩当机立断，不能再让她待在这儿。他忍着痛，护着沈清宴，在几名亲卫的掩护下，向着那座饱经摧残却依然屹立的朔风城退去。

一路上，触目所及皆是惨状。破损的兵器、倒毙的战马、层层叠叠的尸体……许多朔风城的守军看到萧知珩归来，纷纷挣扎着行礼，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身上带伤，眼中却燃烧着激动和希望的光芒。

“将军！”

“将军回来了！”

萧知珩一一颔首回应，心情沉重如铁。这些都是随他死战到底的兄弟，十不存一。

城门处的景象更是令人鼻酸。城门早已破碎不堪，用巨木和沙袋勉强堵塞着。城墙上遍布刀劈斧凿、火烧石砸的痕迹，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砖石。守城的士兵看到萧知珩，纷纷让开道路，他们的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因为援军的到来和主将的平安而归，重新焕发出一点生机。

踏入城内，满目疮痍。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坍塌损毁，随处可见临时搭建的窝棚和哀嚎的伤兵。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

沈清宴看着这一切，心紧紧地揪着。她无法想象，过去的几个月里，知珩和守城的将士们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苦苦支撑下来的。

回到临时充作帅府的署衙，这里同样简陋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伤药和血腥的气味。军医早已忙得脚不沾地，看到萧知珩回来，连忙上前为他处理肩头的伤口。

当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衫，露出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沈清宴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又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强迫自己镇定，接过军医手中的金疮药和纱布：“我来吧。”

她的动作透着一股娴熟，却又显得格外轻柔而谨慎。她屏息凝神，细致地清洗着伤口，指尖微颤却不失稳当。撒上药粉时，她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随后取过干净的布条，一层层将伤口包裹妥帖。萧知珩紧咬牙关，额前已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但他浑然未觉。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她的身上，深邃如潭，其间翻涌的情绪难以掩藏。

处理完伤口，沈清宴又立刻打开自己带来的箱子，拿出王府准备的精品药材，吩咐下去熬煮伤药，分发给重伤员。

她的到来，如同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中注入了一股细微却温暖的活水。那些精良的药材，她细致温柔的看护，让许多濒死的伤兵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

夜幕降临，署衙内点起了昏暗的油灯。

萧知珩简单处理完紧急军务，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和沈清宴对坐在一张破旧的桌案旁，桌上放着两碗稀薄的粥和几块干硬的饼。

“吃吧，城里……只剩这些了。”萧知珩将粥推到她面前，声音低沉。

沈清宴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问起。这几个月，他经历了多少苦难？多少次与死亡擦肩而过？

“你吃吧，你……受苦了。”最终，她只哽咽着说出这一句。

萧知珩摇摇头，握住她冰凉的手，粗糙的掌心满是厚茧和伤痕：“都过去了。你来了，比什么都好。”

他看着她，眼中充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清宴，谢谢你。谢谢你想办法送来的粮食，谢谢你不顾一切来到这里，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若非她那神来一箭，他此刻恐怕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清宴反手紧紧扣住他的手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她嗓音轻颤，却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定：“我们是夫妻。”

无需再多言语，所有的担忧、恐惧、思念和此刻重逢的庆幸，都在这紧紧交握的双手和彼此凝视的目光中传递。

窗外，寒风呼啸，却吹不散署衙内这点微弱的暖意。

残阳早已落下，黑夜笼罩了朔风城。但这一次，黑夜不再意味着绝望和死亡。

因为黎明，终将来临。

幸存的将士们开始清理战场，收殓同伴的遗体，救治伤员。虽然疲惫不堪，虽然伤亡惨重，但每个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他们守住了。援军来了。他们……活下来了。

而此刻，远在京都的东宫，太子萧承煜接到前线传来的加急战报，看着上面“狄人溃败”、“朔风城解围”、“萧知珩、沈振恪无恙”的字眼，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猛地将战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声咆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精心布置的死局，竟然……被破了？！

萧知珩不仅没死，反而可能携守城之功，声望大涨！

这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