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清晨，雨过初晴，空气像被洗过的玻璃。
苏巧坐在巧明科技顶层的小会议室里，桌上摆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封口处印着蓝色的瑞金医院徽记，像一枚小小的印章，把里面的内容死死按在“机密”两个字里。她没急着拆。
她先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早高峰的车流。二十二层的高度让一切喧嚣都变得沉默，像一部关掉声音的电影。
直到咖啡凉透，她才回到桌前，用裁纸刀划开封口。里面只有两张纸。
第一张是加急亲子鉴定申请回执，日期、签名、条形码，一应俱全。
第二张是基因检测报告正文。
【样本编号：SC-2025-08-19-A / GX-2025-08-19-A】
【检测方法：全基因组SNP芯片+STR高分辨复核】
【结论：两份样本在所有常染色体、性染色体及线粒体位点完全匹配，基因同源性为100%】
【意见：从生物学角度，可视为同一人。】苏巧的目光在“100%”上停了很久。
那一串数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她胸腔里某个上了锁的房间。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空旷走廊里的高跟鞋。
同一时刻，顾家老宅。
顾雪坐在三楼小客厅的飘窗上，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膝盖投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她手里也捏着一份一模一样的报告。
纸页被指尖攥得微微发皱。
她盯着那一行结论，耳边回荡着医生昨天对她单独说的话——“顾小姐，您应该知道，理论上100%同源只能出现在……克隆，或者同卵双生。但您和苏小姐年龄相同，出生记录也相隔数月，这不符合同卵双生逻辑。”
“所以我个人建议，您再做一次复检，最好加做甲基化年龄时钟，排除嵌合体或实验室污染。”顾雪没有告诉医生，其实她早已偷偷拔下父亲顾远舟的头发，加做了第三份样本。
那份报告此刻就躺在她手边的抽屉里，封存日期是今天凌晨四点。
结果一致：
顾远舟与顾雪的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99%。
而与苏巧的亲子关系概率——同样为99.9999%。
上午十点，巧明科技前台接到一个内线电话。
“顾雪小姐来访，没有预约，说给您送粥。”
苏巧顿了两秒，“请她上来。”顾雪今天穿了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手里提着那只熟悉的保温桶。
她看起来比三天前更白，眼下有淡淡的青。
她把保温桶放在会议桌上，目光落在那份摊开的报告上，呼吸轻得像羽毛。“我收到了同样的。”她开口，声音有点哑，“所以……想来问问你。”
苏巧点头，把报告往她面前推了推。
两份文件并排放在一起，纸张边缘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像一对孪生的薄片。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顾雪才低声说：“三岁以前的事，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家里的相册从四岁开始，再往前，妈妈说是搬家时遗失了。”
她抬眼，目光笔直地看向苏巧，“你呢？”苏巧靠在椅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冷掉的把手。
“我是在长宁孤儿院被捡到的。记录上说，发现人把我放在门口，包裹里只有一张字条：‘孩子姓苏，请好好照顾她’。那年冬天，我只有两岁半。”
她停了停，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字条上的字迹，后来被水泡糊了，只剩最后一笔，很像‘顾’字的最后一捺。”空气像被拉紧的弦。
顾雪的眼眶慢慢红起来，却固执地没有眨眼。
“所以……我们到底是谁？”她问。苏巧没有回答。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光。
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板上，长长一条，像一道拉开的门缝。
“先别告诉顾家。”她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我需要再做一次检测。”
“做什么？”
“线粒体深度测序，端粒长度，甲基化时钟……所有能证明‘我们不是同一个人’的项目。”
她转身，目光像刀锋，却带着一点几不可见的哀求，“做完全部之前，先别让任何人知道。”顾雪的手指慢慢收紧，指节泛白。
良久，她轻轻点头。
“好。”
晚上八点，瑞金医院地下实验室。
苏巧换上一次性无菌服，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顾雪坐在她旁边，同样装束。
技术主任亲自给她们抽血。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苏巧偏过头，看见顾雪也正好侧过脸。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相撞，像两束同样频率的光，无声地重叠。血样管贴上标签——
SC-2025-08-19-L2
GX-2025-08-19-L2
条形码在冷光下闪着幽幽的绿。
主任低声说：“结果最快72小时。”离开实验室时，夜已深。
医院长廊空荡，顶灯一盏接一盏，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
顾雪忽然停住脚步，轻声问：“如果……这次还是100%呢？”
苏巧没有回头。
她望着前方，声音平静得像夜色下的黄浦江。
“那就证明，这个世界在某个瞬间，把我们复制成了两份。”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而有人，把其中一份藏了起来。”脚步声再次响起，一前一后，却同样坚定。
两道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却始终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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