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温筱檎手臂发痒，预示着愈合的真正开始。陈谦换药的动作已经熟练了不少，至少纱布不会缠得像个木乃伊。
她摸了摸陈谦的头，“我的小石像快要升高三了，有准备好么？”
陈谦点点头，“我选的科都是我擅长的，大概率不会有问题。”
包扎好后，他就从书包里翻出作业和笔，从一页开始写起。温筱檎指了指大厅，“那里有课桌。”
陈谦纹丝不动，“你床上舒服。”
“......”
温筱檎看着他固执的侧脸，少年浓密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专注得过分。
她闷闷地笑起来：“你不像在做题，像在画作战图。”
温筱檎便没再让他去课桌。
空气里只剩下沙沙声，和他偶尔翻动一本书的轻响。这是一种...破碎后的安逸。
陈谦写完一页，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身边。
睡着的温筱檎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防御和慵懒的面具，眉头微微蹙着，透出一种罕见的、易碎的疲惫。药效和失血后的虚弱让她睡得沉，却不安稳。
陈谦的笔尖停住了。
他看了她很久，然后轻轻抽出被子一角，轻柔地盖到了她的肩膀上。
完成这项作业后，温筱檎像困在了梦里，发出低微的呓语，侧身一听，是他自己的名字。她的手无意识地探过来，停留在作业纸上。
他终于极轻极轻地，放下了手中的笔。仿佛怕惊扰一只停驻的蝴蝶。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掌覆在了那只手旁边的空位上。没有触碰，只是靠近，共享着同一页纸的方寸之地，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他们......一个在睡梦里寻得了安稳，一个在守护中完了功课。
很快地，陈谦走上高三了，离开门口前，温筱檎在他耳边低声道：“对着题目，不要有压力。难受了就吃薄荷糖。小学霸永远是小学霸。”
过了两周，她的小石像推开房门，眼里没了光，整个人都灰灰的。他在桌上写题，“功...等于...力......dot，这是什么？我昨天还会做...不...不该是这样。”
他猛的攥紧笔，试图用疼痛让自己聚焦，但无济于事。
这时，温筱檎拿了一杯温牛奶进来。她只扫了一眼他僵硬的背影和停在原地的笔尖，就明白了。
她没有问“怎么了”或“哪题不懂”，她太过于明白解离以及阅读障碍焦虑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温筱檎把热牛奶轻轻放在桌角，问道：“它又来了？”
陈谦没有回头，痛苦着点了一下头。
温筱檎沉静道：“大脑超载了。它在逼你跑完马拉松后，擅自给你拉了闸。”
她绕到陈谦身后，手轻轻覆盖在他紧绷的眼睛上。她的手掌微凉，这次带着丝檀木的气息。
“别和它打架，小石像。你赢不了你的本能。”温筱檎轻声道
他摇摇头，“不，不能输。”
温筱檎毫不留情打断了他，“这不是输，是谈判，听我的。”
她引导他做了几次呼吸调整，同时轻柔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随后低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陈谦有些疑惑，“黑色......的曲线和......点。”
“嗯。像不像我酒杯里那片柠檬的脉络？或者，窗台上...帮凶蜷起来的尾巴。”
她在用她的方式，将陈谦从抽象的、令人恐慌的知识符号拉回现实世界。
温筱檎继续问道：“我今天用的香水，有什么味儿？”
陈谦闭上眼，努力分辨：“苦橙子，檀木，雪松。”
温筱檎笑笑，“看来嗅觉神经没有罢工。那道题，别看了。说给我听。用你的话，别用书上的话。告诉我，它想让你干嘛？”
陈谦慢慢放松下来，竟然慢慢回想起解题过程。那道题分明不可怕，只是他...可能他...太紧张了。
学校里最大的困惑此时被轻易解开，他的泪直直往下流，握笔的手抖个不停，“姐姐......我不太行。”
温筱檎毫不犹豫地带他去医院测量表、评估症状的严重性、开走读申请，又亲自上交给学校，得到了通过。
高三生活就是这样：陈谦放学回到酒馆，去那个固定的位置，沉浸在自己的题海里，像一尊真正的“石像”，安静、专注、自我默默地啃噬着压力。他一点儿也不笨，给自己立了一个原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求救。
他学着温筱檎的样子，卖力地调节着情绪，含着薄荷糖含到乏力，又撑起身子去床边逗一下猫。高考前，这种“不打扰”就是他克制的、表达爱的方式。
而温筱檎调酒、待客、打理一切。她不会频繁地温他“饿不饿”“要不要喝口水”，她给的是一种存在性的安全感。——我知道你在那里，你知道我在这里，我们各自战斗，但后方绝对安全。温筱檎偶尔会把自己关在工作室以免情绪跑掉了表面上，吓着她的小石像。
他们越界的唯一可能是：对方有困难，需要帮助。
他们约定着：陈谦坠落了，就像第一天那样，来到吧台前，点一杯...白开水。温筱檎的帮助依旧是技术性的和感官性的。完成后，她会轻轻地拍他后颈：“好了。”
而温筱檎坠落了，她的信号更为隐秘，可能是酒馆的音乐忽然变了，也可能她调酒失衡，过苦过烈，也有可能是手腕上多了一条从不戴的丝巾。陈谦便会默不作声地帮她洗杯子，把帮凶抱到她怀里。经过她时，手虚按她的肩膀，一触即分。
到了冲刺阶段，温筱檎会用红笔圈出她反复出错的题型，比如解析几何的特定分类、物理的电磁感应综合体。“你的时间，要用在最锋利的刀刃上。这一周，只攻这个。其他，扔了。”
极偶尔的时候，温筱檎让陈谦把她当成学生，比他用最简单的话讲明白最复杂的题，正是这个办法，好几次暴露出陈谦的知识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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