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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论赛

被死对头强制爱了?!

辩论赛的场地设在老图书馆的报告厅,穹顶高得过分,回声一层套一层,像空旷的山谷。江殷隐站在后台帘子后面,指尖一遍遍摩挲西装第二颗纽扣——那是早上苏沂替他扣的,动作慢得像在系一个秘密。

比赛十点开始,现在九点四十。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又暗掉,是苏沂。

【醒早了,大巴刚进服务区。给你带一杯甜豆浆?】

江殷隐把输入框里的“好”删掉,改成“别乱花钱,我喝矿泉水就行”,指尖停在发送键上,最终什么也没发出。

他把手机反扣在桌面,掌心出了汗,金属壳子滑得像一尾鱼。

辩题很刁钻——“如果人工智能拥有情感,人类应不应该承认其主体性”。

他是一辩,负责开篇立论。稿子改了七遍,昨晚背到凌晨三点,此刻却像被水浸过的棉纸,沉甸甸地糊在喉咙里。

学生会指导老师老周拍拍他肩:“稳住,别紧张。”

老周的手有陈年粉笔味,蹭在西装上,留下一道灰白的指印。

灯光打亮时,江殷隐抬眼,观众席黑压压的,像一片静止的潮。

他看见评委席上坐着外语学院的沈教授——去年曾当众批评他“逻辑花哨,根基虚浮”。

也看见第三排角落,原本应该空着的那个座位,此刻坐着苏沂的父亲。

男人穿着深色Polo衫,领口勒得紧紧的,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江殷隐的呼吸突然乱了半拍。

苏沂没提过父亲会来。

昨晚的语音里,他只说了“我爸临时有事,可能赶不上开幕式”。

原来“有事”指的是坐在台下,像一尊沉默的碑。

开篇立论的前三十秒,江殷隐的声音比平时低,话筒把轻微的颤音放大成电流的沙沙。

他讲到“情感的本质是自我指认的递归”,却忽然想起苏沂锁骨上的小痣——那粒褐色的糖,在黑暗中曾被他含在舌尖。

思路断了一截,术语卡在齿间,化成一颗生涩的橄榄。

他抬眼,正对上苏父的目光——冷而亮,像手术刀背面的反光。

攻辩环节,对方三辩抓住他三十秒的卡顿,穷追猛打。

“请问对方一辩,你如何界定‘自我指认’的边界?如果AI的自我只是人类预设的镜像,是否意味着我们承认的仍是自己的倒影?”

江殷隐的指尖在桌沿敲出细小的节奏,却敲不出答案。

他想起苏沂初中那年,父亲在家长会上当众撕掉他的作文本,因为“男孩子写花花草草没出息”。

那天苏沂蹲在操场边,把碎纸一片片捡进兜里,晚上回家路上,纸屑从口袋漏出来,飘满整条巷子。

自由辩开始,江殷隐站起来,膝盖撞翻了矿泉水瓶。

水顺着桌布蔓延,浸透了他放在桌角的手卡。

手卡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输了也给我打电话。】

字迹被水晕开,变成模糊的灰色泪痕。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像从另一个身体借来的:

“如果拒绝承认AI的情感,本质上,是人类拒绝承认自身情感的复杂性……”

话没说完,对方二辩轻声打断:“那么对方一辩,你是否承认,你今天的紧张,是因为你拒绝承认某些私人情感?”

观众席响起零星的笑。

江殷隐的后背渗出汗,西装内衬黏在肩胛骨上,像一层无法脱下的皮。

他看向苏父。

男人双手交叉,放在膝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那一刻江殷隐忽然明白,苏父坐在这里,不是为了看一场辩论,而是为了看一场审判。

审判他,也审判苏沂。

比赛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江殷隐的耳机里嗡嗡作响。

评委离席讨论,观众陆续退场。

苏父没有动,像在等待一个必须他亲自盖章的结局。

江殷隐走出后台,脚步虚浮。

老周拍拍他肩,说了句“打得不错”,声音却轻得像叹息。

苏父在走廊尽头拦住他,递过来一杯已经凉透的甜豆浆。

“小江,”男人声音沙哑,“苏沂今天没赶上大巴,他让我带给你。”

豆浆杯壁凝结的水珠滴在江殷隐手背上,像一滴迟到的雨。

“他……怎么了?”

“训练时崴了脚,肿得跟馒头似的,教练扣着不让走。”

苏父顿了顿,目光落在江殷隐西装第二颗纽扣上,“他说,让我看看你。”

江殷隐的指尖无意识攥紧豆浆杯,塑料发出细微的抗议声。

“小江,”苏父的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你们的事。”

走廊的穿堂风吹乱江殷隐额前的碎发,发梢刺进眼睛,酸得发疼。

“叔叔……”

“我只有一个要求,”苏父打断他,“别让他再受伤。无论是脚,还是其他地方。”

男人转身时,背影在昏暗的走廊里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跨越的裂缝。

江殷隐回到宿舍,天已经黑透。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松了线,摇摇欲坠。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沂。

【我爸是不是去找你了?】

江殷隐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打不出回复。

半分钟后,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画面里,苏沂坐在医院走廊的蓝色塑料椅上,左脚踝缠着厚厚的绷带,额头一层细密的汗。

背景音里有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护士不耐烦的“让一让”。

苏沂冲镜头龇牙:“别板着脸,我就是跳下来的时候踩空了一下,真没事。”

江殷隐看见他T恤领口沾着一点碘伏,黄黄的,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比赛……”江殷隐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

“输了?”苏沂截住他的话头,“输就输呗,我爸当年还输过官司呢。”

他试图笑,却牵动了伤口,眉头猛地皱起。

江殷隐的指尖触到屏幕,冰冷的玻璃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

“苏沂,”他轻声说,“你爸让我别再让你受伤。”

视频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医院走廊顶灯嗡嗡的电流声。

“那你呢?”苏沂问,“你受伤怎么办?”

江殷隐没听懂。

“你今天在台上,”苏沂的拇指擦过镜头,像要擦掉他看不见的水雾,“声音都在抖。江殷隐,你疼不疼?”

江殷隐的喉咙突然哽住。

他想起自己跌落在地上的手卡,被水晕开的字迹,想起苏父冷冷的目光。

原来疼的不止脚踝,还有胸腔里那颗被反复揉搓的心。

“我没事。”他说,眼泪却砸在手机屏幕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苏沂在那头叹了口气,声音低下去:“等我回去,好不好?”

“多久?”

“一周,或者五天……反正很快。”

江殷隐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苏沂,我搞砸了。”

“没有,”苏沂说,“你站在那里,就已经赢了。”

通话结束时,宿舍彻底黑了。

江殷隐摸索着打开台灯,暖黄的光圈里,他看见书桌上多了一张便签——

【甜豆浆凉了,对不起。等我回来,给你买热的。——苏沂】

便签背面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旁边写着:【今天别熬夜,晚安。】

江殷隐把便签贴在台灯底座,旁边是那枚松了线的纽扣。

他找出针线盒,穿针时手抖得厉害,针尖在指腹戳出一个小小的血珠。

血珠滚在藏青色西装布料上,很快被吸进去,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

缝完最后一针,他剪断线头,把纽扣按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窗外,夜沉得像一坛打翻的墨,连蝉鸣都噤了声。

江殷隐把西装挂回衣柜,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然后他关掉台灯,在黑暗里躺回床上,把脸埋进苏沂的枕头。

那里还有淡淡的薄荷味,像一句无声的安慰,也像一场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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