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晨,空气里带着刚被雨水洗过的清冽。图书馆后墙那排银杏叶子滴着水,风一吹,便碎成满地闪光的亮片。苏沂坐在三楼的自习室最角落,面前摊着厚厚的运动医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脚踝的护踝已经拆了,皮肤上还留着一圈浅浅的淡褐色,像一条被遗忘的缎带。他盯着那圈痕迹,指腹摩挲,心里想的却是江殷隐——那人昨晚替自己拆护踝时,指尖的温度、专注的眉骨,以及轻轻一句“以后别再弄伤自己”。
那声音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口挠了整整一夜。
苏沂把书翻得沙沙响,耳根却悄悄红了。他突然意识到,拆护踝之后的第一个周末,马上就要来了。训练队周五下午就放假,整整两天半,没有任何安排。以往他会去球馆加练,或者窝在宿舍打游戏。可这一次,他想和那个人单独待一会儿——真正意义上的单独,不是图书馆并肩做题,也不是夜里挤在狭窄的上铺偷偷牵手,而是像所有普通情侣那样,去一场“约会”。
光是想到“约会”两个字,苏沂就忍不住把脸埋进臂弯里,耳尖红得几乎滴血。
他其实没谈过恋爱。十七岁之前,他只会打球、打架,用一身刺来掩饰那些没人教过他的柔软。向江殷隐表白,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莽撞。如今要再往前一步,他才发现,喜欢一个人原来会让人变得胆小——怕被拒绝,怕安排得不够好,怕江殷隐觉得无聊。
可他又想给那人最好的。
上午第三节下课,苏沂去食堂外的小超市。冰柜里一排排酸奶,他挑了江殷隐最喜欢的白桃味,又拿了两包软糖,一包草莓,一包青提,全是那人夜里做题时爱咬的小零食。结账时,他顺手抓了一盒牛奶味的冰淇淋,塞进背包最里层,用训练用的冰袋裹着,怕它化。
回到宿舍,江殷隐不在。书桌上摊着一本做了一半的竞赛卷,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苏沂把酸奶和软糖轻轻放在卷子旁边,想了想,又把自己昨晚叠好的灰色卫衣铺在最上面——那件领口松垮的卫衣,江殷隐穿着睡觉时会露出锁骨,苏沂喜欢把下巴抵在那截骨头上,闻他身上的味道。
做完这一切,苏沂站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他盯着自己的鞋尖,突然像下定决心似的,拿出手机,点开置顶聊天框。
【江殷隐,周五下午训练队放假。】
打完这行字,他的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迟迟落不下去。太生硬了,他想。删掉,重新输入:
【周五下午我空,你呢?】
还是别扭。苏沂烦躁地耙了耙头发,耳尖更红。他把自己摔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良久,又慢慢坐直。他想起江殷隐平时说话的样子,温温吞吞,却总能一句话就让人心软。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用很慢的语速,在输入框里敲下:
【江殷隐,周五下午……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我订了两张《小行星坠落》的点映票,晚上七点半。如果你不喜欢电影,我们也可以去江边骑车,刚好新修了步道。或者……你有别的想去的地方,都行。】
打完最后一个标点,苏沂把手机翻过去扣在桌上,心跳声大得像鼓。他不敢看屏幕,仿佛那几行字会自己长出翅膀飞走。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小心翼翼地翻过手机。
江殷隐的回复来得很快,只有两个字:
【好呀。】
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是微信自带的那种,圆眼弯弯,像极了他本人。
苏沂盯着那两个简单的字,嘴角一点一点翘起来,耳根却烧得更厉害。他后知后觉地把手机贴在胸口,像捂住一个滚烫的秘密。
周四晚上,宿舍熄灯后,江殷隐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苏沂却睁着眼,借着窗帘缝隙漏进来的路灯,看那人侧脸。江殷隐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直,唇角微微翘着,像在做一个好梦。苏沂悄悄伸手,指尖悬在他脸颊上方,没敢落下。他怕自己吵醒他,更怕自己忍不住,把那点“要不要出去走走”的邀请,变成更深更乱的渴望。
周五清晨,苏沂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他轻手轻脚地洗漱,换好衣服,又把背包检查了三遍:雨伞、充电宝、电影票(电子票,截图保存在相册第一页)、一小瓶防晒喷雾(江殷隐皮肤白,容易晒伤)、创可贴(以防万一)、两颗薄荷糖(江殷隐晕车)。做完这一切,他蹲在床边,看江殷隐睡觉。那人微微皱着眉,像梦里也在算一道难题。苏沂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抚平他的眉心。
江殷隐在梦里蹭了蹭他的指尖,发出一声含糊的鼻音。
苏沂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上午的训练,苏沂难得地走了神。教练喊他名字时,他正盯着窗外的云,想象江殷隐穿那件浅蓝衬衫的样子。午后,训练提前半小时结束。苏沂冲了个澡,换上干净T恤和牛仔外套,头发还滴着水,就迫不及待地往宿舍跑。他一路小跑,脚踝刚拆护踝的地方隐隐发酸,却顾不上。宿舍里,江殷隐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桌前等他。那人穿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帽子边缘有一圈细细的绒毛,衬得脸更小,眼睛更亮。
苏沂站在门口,突然有点不敢进去。
江殷隐抬头,冲他笑:“跑这么急,喘成这样。”
苏沂挠了挠头发,耳根红得像熟透的番茄:“没、没急,就是……怕你等。”
江殷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翘起的碎发。指尖碰到苏沂的耳尖,烫得惊人。
“电影七点半,现在才四点,”江殷隐轻声说,“我们可以先去吃晚饭。我查到一家新开的日料店,离电影院不远,有你喜欢吃的鳗鱼饭。”
苏沂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声音低低的:“好。”
他们并肩走出宿舍,阳光正好,风里有初夏草木的气息。苏沂落后半步,悄悄看江殷隐的侧脸。那人睫毛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像两把小扇子。苏沂突然伸手,勾住江殷隐的小指。江殷隐转头看他,眼里带着一点惊讶,更多的是温柔的笑意。苏沂立刻别过脸,耳尖红得滴血,却没有松开手。
公交摇摇晃晃,车厢里人不多。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苏沂靠窗,江殷隐坐在他旁边。车转弯时,惯性让苏沂的肩膀撞进江殷隐怀里。江殷隐顺势伸手,环住他的腰,声音贴着他耳朵:“别摔了。”苏沂整个人僵住,脸腾地烧起来,却悄悄往江殷隐那边靠了靠,像只被顺毛的大猫。
日料店藏在一条安静的小巷,木质招牌上挂着风铃,叮叮当当。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竹帘,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沂点了一份鳗鱼饭,江殷隐要了鲑鱼茶泡饭。等菜的间隙,苏沂紧张地捏着筷子,指节发白。江殷隐忽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声音很轻:“别紧张,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想记住每一个细节。”
苏沂猛地抬头,眼里有光在闪。他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一句:“我……也是。”
饭后,他们沿着河边慢慢走。新修的步道铺着木栈道,踩上去咯吱咯吱。江殷隐说:“要不要骑车?”苏沂摇头,声音低低的:“想和你多走一会儿。”说完,又飞快补一句,“路不长,走累了再骑。”江殷隐笑,眼睛弯成月牙。他们走得很慢,偶尔肩膀碰到,苏沂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耳尖红一阵白一阵。
电影院在河对岸,老式红砖建筑,门口挂着复古霓虹灯。取票时,苏沂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好几次,才成功扫码。江殷隐站在他旁边,忍笑忍得辛苦。检票的姐姐递给他们一人一副3D眼镜,苏沂接过来,指尖碰到江殷隐的,立刻缩回,像被烫到。
电影开始前,灯光暗下,屏幕亮起。苏沂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悄悄在裤缝上蹭了蹭。江殷隐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苏沂僵住,心跳声大得像鼓,却不敢动。江殷隐的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指节,声音贴着他耳朵:“别怕,我在。”
电影讲的是宇航员和AI的故事,最后AI为了保护宇航员,选择自我格式化。灯亮起时,苏沂的眼眶有点红。他悄悄吸了吸鼻子,江殷隐递给他一张纸巾,小声说:“我也哭了。”苏沂转头看他,那人睫毛上还挂着一点湿意,却冲他笑,像在说“没关系”。
走出电影院,夜风带着河面的凉意。苏沂突然停下,从背包里摸出那盒已经半化的冰淇淋,递到江殷隐面前:“差点忘了,给你带的。”冰淇淋边缘已经软塌塌的,像一块融化的月亮。江殷隐接过来,指尖沾了一点,放进嘴里,眼睛弯起来:“很甜。”
苏沂挠了挠头发,耳根红得滴血:“那个……我下次会记得带冰袋。”
他们沿河往回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走到一棵很大的梧桐树下,苏沂忽然停下,转身面对江殷隐。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声音低得像蚊子:“江殷隐,今天……开心吗?”
江殷隐点头,眼睛亮亮的:“很开心。”
苏沂的指尖松开又握紧,最后深吸一口气,像终于鼓起勇气:“那……下次,我们还可以再出来吗?”
江殷隐没回答,只是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苏沂僵住,随即慢慢放松,把脸埋进江殷隐肩窝。夜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一首很轻很轻的歌。
江殷隐的声音贴着他耳朵,温柔得不像话:“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都可以。”
苏沂的耳尖红得几乎滴血,却悄悄收紧了手臂。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所有的紧张、害羞、笨拙,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