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时

秋意像退潮一样缓慢，把校园磨成柔软的浅金色。傍晚六点，图书馆的窗棂投下最后一格夕照，苏沂合上高数练习册，纸页边缘仍带着一点夏末的余温。江殷隐在对面整理学生会资料，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轻的呼吸。两人没说话，却同时起身，把椅子推进桌底——动作像排练过许多遍的合奏，连关节与木腿碰撞的声响都恰好重叠。

回宿舍的路要穿过一条悬铃木夹道，叶子开始卷曲，边缘焦黄，踩上去发出干脆的裂响。苏沂背着书包，手里拎着江殷隐的保温杯，里头是七分热的柠檬水，水温被风吹得正好。他悄悄用指腹摩挲杯壁，像在确认一份只敢偷偷珍藏的温度。江殷隐走在半步之外，影子落在他肩头，像一条轻轻搭上的围巾。

夜自习后，烧烤摊的油烟依旧在城市边缘升起。苏沂把围裙系得紧了些，炭火映得他眼底发红，额角的汗淌到下巴，滴在铁板上滋地一声化掉。十一点收工，老板把当天的工资塞进他手心，纸币皱且潮，带着炭灰味。苏沂低头数，忽然想起江殷隐今晚学生会例会，散场该没饭吃，于是绕去巷口的面包店，买了最后一个菠萝包，用油纸包好，揣进怀里。

校门已关，侧门的小路灯坏了大半，只剩一盏昏黄地摇晃。江殷隐站在灯下，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截耐心等风的旗杆。他手里提着两杯豆浆，见苏沂跑来，眉头先皱：“怎么又满身汗？”

苏沂把菠萝包递过去，笑得有点喘：“芝士的，你上次说好吃。”

江殷隐没接话，只是把其中一杯豆浆塞给他，指尖碰到指节，凉与热瞬间交融。两人并肩坐在校门石阶上，豆浆的甜味混进秋夜的桂花香，像一场迟到的约定。

苏沂摊开记账本，把今天的收入写上，又在备注栏画了一颗小小的月亮。江殷隐侧头看，忽然伸手，在月亮旁边添了一颗星，笔尖极轻，像怕惊动夜色。苏沂愣了愣，随即把本子合上，塞进书包最里层，像把整片星空藏进暗袋。

夜渐深，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潮湿的凉意。宿舍楼熄灯前的最后一声铃响，像一把钝刀划破静夜。两人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影子在路灯下重叠又分开。走到宿舍门口，苏沂忽然停下，声音低却清晰：“江殷隐，下个月校园歌手赛，我想报名。”

江殷隐没问原因，只点头：“好，我给你伴奏。”

苏沂笑了，眼里带着一点不确定的光，像秋夜最后一粒萤火。

楼梯间很黑，脚步声一层层往上，像心跳的回声。宿舍门推开，绿萝在窗台上安静垂落，叶片上还沾着夜露。苏沂把记账本放在枕边，纸页微翘，像一张不肯合拢的帆。江殷隐把豆浆杯洗净，放回架子，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枚易碎的月亮。

灯熄后，风停了，桂花香却更浓，悄悄钻进窗缝，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苏沂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江殷隐的呼吸渐渐同频，像两条河流终于找到同一片入海口。他闭上眼，在黑暗里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足够让夜色记住——那是一句不再需要回应的约定，也是一场无需落幕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