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炉》
夜里下了一层薄霜,把烧烤摊的铁皮屋顶冻得发白。苏沂收完最后一把竹签,指尖早已失去知觉,却仍把台面擦得锃亮。炭火熄了,只剩零星一点红,像不肯睡去的眼睛。老板把当天的工钱递过来,纸钞带着炭灰味,也带着告别的味道。
“真不来了?”老板把烟摁进湿沙,火星“滋”地一声灭掉。
苏沂把围裙叠成方块,低头笑了笑:“嗯,开学了,想多留点时间给……别的。”他没有说“给谁”,但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校门口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白围巾在风里翻飞,像一面小小的旗。
那是江殷隐。他手里提着保温桶,桶身印着一只浅口的小碗,是苏沂上次随口夸过的图案。江殷隐没催,只是远远看着,像怕打扰一场收炉的仪式。苏沂把围裙递给老板,指尖在布料上停留了一秒,像在告别一段滚烫的日子,又像在确认自己真的熬过来了。
炭火彻底熄灭,夜气涌进空荡的摊位,带着河水的腥甜。苏沂走过去,脚下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像一条犹豫的河。江殷隐把保温桶递给他,桶盖掀开,热气裹着红枣姜茶的辛辣扑面而来。苏沂捧着喝了一口,辣得鼻尖发红,却舍不得放下。江殷隐伸手,替他擦去唇边的水渍,指尖冰凉,却带着熟悉的温度。
“冷吗?”江殷隐问。
苏沂摇头,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之间结成雾。冷是冷的,但心里有一团火,从炭火里移到了别处。他抬头看江殷隐,眼睛被路灯映得发亮,像两颗刚被擦亮的新炭。江殷隐没说话,只是牵起他的手,掌心贴掌心,把温度一点点渡过去。
回家的路不长,却走得慢。街边的梧桐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发出干脆的裂响,像在为他们的脚步打节拍。苏沂的手心出汗,却舍不得松开。他想起第一次来烧烤摊时的情景——那时他连围裙都不会系,炭火一烤,手背红了一大片。老板让他休息,他咬牙不肯,说“多烤一串就能多攒一块钱”。如今,那些一块钱叠成了学费,也叠成了他挺直的脊背。
走到宿舍楼下,江殷隐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钥匙扣是一枚小小的银杏叶,边缘已经磨得发亮。他把钥匙塞进苏沂掌心,声音低却笃定:“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苏沂怔住,钥匙在掌心沉甸甸的,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石头。他抬头看江殷隐,眼底有光在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江殷隐没等他开口,只是伸手,把他揽进怀里。拥抱很短,却足够让苏沂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江殷隐的心跳重叠在一起,像两条河流终于汇入同一片海。
夜更深了,桂花香却更浓,悄悄钻进窗缝,落在两人交叠的指尖上。苏沂闭上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江殷隐的呼吸渐渐同频,像两条河流终于找到同一片入海口。他睁开眼,看见江殷隐的睫毛在灯下投下一排细小的影,像一把温柔的刷子,刷过他所有的不安。
“晚安。”江殷隐说。
苏沂点头,把钥匙握得更紧,像握住了整个秋天。
风停了,霜开始化,悄悄在窗台上留下一层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