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冬天比往年更薄一些，雪落到半空就化了，只剩冷雾在操场上飘。期末卷被红笔批满勾叉，像一片密集的星图，苏沂却再没有时间抬头看星。他的世界被压缩成一张又一张模拟卷，和江殷隐并肩的节奏却丝毫未乱——早读前一人一杯温水，晚自习后同撑一把旧伞，连草稿纸上的演算行距都像被尺子量过。他们心照不宣：再坚持一百多天，就可以一起走向更辽阔的地方。

变故来得很轻，却带着钝重的回音。三月的第一天，省里突然下发“高校自主招生试点”文件，名额极少，只面向综合成绩前五且拥有突出社会实践经历的学生。文件贴在公告栏的瞬间，整个年级暗流涌动。江殷隐的名字自然在列，可紧随其后的，却是谁也没料到的苏沂——社会实践一栏，赫然写着“某连锁餐饮总部市场运营助理”，盖着鲜红公章，证明人落款是“江殷隐”。

章是真的，字也是真的，只是江殷隐从未写过。那份社会实践表原本空白，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苏沂说烧烤摊的工时算不进“总部运营”，他索性把表放在宿舍抽屉，想等暑假再帮苏沂找合适的实习。如今，鲜红的印章像一柄利刃，将他的信任生生劈开一道裂缝。公告前的人群散去，他站在原地，第一次发现三月的风也可以刺骨。

当晚，宿舍走廊的灯管嗡嗡作响。江殷隐把那张社会实践表拍在苏沂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掩不住颤抖：“这是什么？”苏沂茫然，目光掠过落款，脸色瞬间煞白——他从未见过这份表格，更不知道公章从何而来。可解释的话刚到嘴边，就被江殷隐疲惫的冷笑堵住：“总部运营？我什么时候成了证明人？”那一刻，苏沂忽然明白，有一种误会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恰到好处的沉默。而他，恰好被那沉默扼住了喉咙。

流言比夜风传得更快。有人说苏沂为了自主招生名额，私刻公章伪造履历；有人说他利用江殷隐的家世背景走捷径；甚至有人说，连两人并肩学习的日常，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互帮互抬”。解释的声音被淹没在众口嚣嚣里，苏沂的每一次开口，都像是为自己的“罪名”添上注脚。而江殷隐，被突如其来的背叛感击中，只能选择最安全的距离——沉默。

沉默像一道无形的墙。早读时，江殷隐的座位挪到了讲台旁；晚自习后，他不再等苏沂一起回宿舍；曾经并肩的桌面被拉开一条窄缝，却足以容下整座冰川。苏沂试着把真相写进纸条，塞进江殷隐的笔袋，可那张纸条第二天原封不动地回到了他的抽屉里，边角被折得整整齐齐，像一场无声的拒绝。他忽然明白，有些误会不是靠解释就能解开，它需要时间去生锈，也需要时间去磨平。

四月，自主招生面试名单公布，江殷隐主动放弃名额。他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吞没最后一丝霞光。有人听见他轻轻说了一句：“我不需要这份特权。”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苏沂最后的希望——他宁愿放弃，也不愿与“被伪造”的履历扯上半点关系。那一刻，苏沂知道，他们之间的裂缝已不只是误会，而是一条无法跨越的河。

五月，模拟考接踵而至。苏沂的排名从年级前三跌到五十名开外，他的试卷上开始出现大片空白，像被突然抽走颜色的晚霞。江殷隐依旧稳居第一，却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曾经并肩走过的长廊，如今只剩下一个人的脚步声，孤独地回荡在墙壁之间。苏沂试着把精力埋进题海，可每当笔尖触及草稿纸，他就会想起江殷隐曾在他错题旁画的小箭头，想起那些橘子糖的甜味，想起旧车站野菊的香气——记忆像潮水，一次次把他推向岸边，又一次次将他卷回深渊。

六月，高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跳到个位数。离校前的最后一晚，苏沂独自去了旧车站。野菊早已凋零，铁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条被岁月遗忘的河。他把那张被退回的纸条撕成碎片，撒在风里，看着它们被夜风吹散，像一场无声的告别。他忽然明白，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只需要一个体面的句号。

高考结束那天，校园被晚霞染成橘红色。江殷隐走出考场，背影挺拔得像一株小白杨，却再也没有回头。苏沂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渐行渐远，心里却意外地平静。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误会或许永远无法解开，但那些并肩走过的日子，那些一起解过的题，一起喝过的豆浆，一起看过的野菊，早已成为他生命里最珍贵的底色。

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