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大兴殿侧殿铜钉大门洞开。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衙堂官各据一方，朱衣乌纱，凛若寒铁。殿外铜壶滴漏声声，像一把钝锯来回拉在众人心头。殿内四角兽炉吐着沉水香，却压不住血腥与杀气。
沈莞被押上殿时，镣铐拖地，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她仍披那件玄狐大氅，狐毛拂着下巴，衬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白得近乎透明。目光扫过三衙主审，掠过殿角记录的书记，掠过阶下黑压压的旁听——秦府老夫人、赵氏、秦姝都在，独不见顾无羡。
大理寺卿高踞正中，一拍惊堂木：“罪女秦莞，抬头。”
沈莞抬眼，眸色清而亮，像两丸浸了冰的墨玉。
“昨夜经顾大人密审，你已画供，言秦府私藏晋王逆信、暗埋骸骨，可有翻供？”
殿内鸦雀无声，只余铜壶滴漏。
沈莞却轻轻一笑，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每个人听得清楚：“回诸位大人，昨夜并未有人密审我，更无供状。”
殿上顿时哗然。刑部侍郎拍案：“大胆！顾无羡何在？”
“下官在此。”
清冷嗓音自殿门传来。顾无羡缓步而入，仍着飞鱼服，面具却摘了，露出那道蜿蜒旧疤。阳光从殿外照进来，给他镀了一层薄金，却将疤痕映得愈发狰狞。他拱手：“下官昨夜并未提审，现有手书为证。”
说罢，自袖中抽出一封折子，书记接过，当众宣读——竟是他昨夜“因病告假”，一直歇在太医院。
沈莞微垂眼睫，唇角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原来他早留了后手。
大理寺卿面色青白，惊堂木再响：“传狱卒老周！”
老周被押上殿，跪地发抖。
“昨夜可有人入女牢？”
老周叩首如捣蒜：“回大人，并、并无！小的守了一夜，只瞧见顾大人送了一件大氅，再无人进出。”
“大氅何在？”
书记捧上玄狐大氅，当众抖开，“哗”一声，一张薄如蝉翼的密信从狐毛里飘落。
书记俯身拾起，读道——
“今夜子时，以骸骨为饵，引蛇出洞。若三司会审，罪女翻供，则真凶必自乱。慎之。”
落款：顾无羡。
殿中再度轰然。刑部侍郎厉声：“顾无羡，你竟敢私设圈套！”
顾无羡平静道：“下官只是将计就计。真正私藏逆信者，并非秦府，而是——”
他转身，目光如刀，直指旁听席。
“秦府二房，赵氏。”
赵氏尖叫一声，软倒在地。秦姝扑过去扶母亲，脸色惨白。
顾无羡抬手，两名铁卫押上一个蒙面人，扯下面巾，竟是秦府西席先生柳咏之，亦是赵氏远房表弟。铁卫呈上搜出的另一叠信笺，墨迹尚新，内容与先前那箱血书如出一辙，却多了赵氏私印。
“柳咏之已招，”顾无羡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三年前，赵氏为争爵产，暗通晋王旧部，借逆信构陷沈家。沈家灭门后，她又恐九娘子泄密，将其毒杀，埋骨西偏院。如今故技重施，却将逆信转藏秦府，意图再掀大案。”
赵氏嘶声辩驳：“血口喷人！我为何要杀沈家？我——”
“因为沈毅查到，你与晋王旧部勾结的银两，走的是秦府暗账。”顾无羡打断她，将一本账簿掷在地上，“账上最后一笔，正是沈家灭门前三日。”
殿内死寂。
秦老夫人颤颤起身，一杖打在赵氏肩头：“孽障！”
赵氏哭嚎，秦姝跪爬几步，抱住老夫人腿：“祖母，母亲冤枉——”
沈莞忽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我有证据。”
众人愕然望她。
她抬手，自狐裘内袋取出一方素帕，展开，里面裹着一枚小小金印——晋王旧部的暗记，背面却刻着“赵”字篆体。
“这是我从秦府祠堂的香炉底摸到的。”她抬眼，目光穿过人群，与顾无羡对视，“赵氏每月朔望，必亲往祠堂添香。那夜我随她，看见她挪开香炉，藏了此物。”
顾无羡眼底划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大理寺卿面色数变，终拍案：“来人，将赵氏、柳咏之押入死牢！秦府二房一干人暂羁府中，待秋后处断！”
铁链拖地声、哭喊声、惊堂木声混作一团。
沈莞跪在中央，忽觉肩头一暖——顾无羡解下自己的披风，覆在她身上。
“沈姑娘，”他低声道，“沈家旧案，今日只是开始。”
殿外，朝阳破云而出，照得金砖地面一片刺目。
沈莞抬眼，看见远处宫墙之上，积雪簌簌坠落，像一场迟来的雪崩。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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