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夜归城
二月初四，亥末。
长安城门下钥，风雪却替守军开了方便——风太大，角楼旗绳折断，值宿校尉躲进门洞烤火，谁也没听见暗沟里“咔哒”一声轻响。
沈莞与顾无羡伏在沟底，用崔晚镜那半片虎符的碎铜，撬开了封闸的铁锁。
沟水早被寒夜冻成冰脊，两人以刀柄击冰，一寸寸挪进城。
入城处是永崇坊的枯井，井壁苔痕湿滑，沈莞先探身，一抬头，却见井口悬着一盏白纸灯笼，灯面写“奠”字，被风吹得鼓胀如鬼面。
顾无羡随后翻上，顺手把灯笼摘下，吹灭烛芯：“城内有人出殡，正好掩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低沉的丧钟声——
咚——咚——
连敲七下，是太后崩逝的景阳钟。
沈莞与顾无羡对视一眼：皇后最大的护身符，突然没了。
二 凤仪宫暗流
翌日，皇城四门缟素，百官哭临。
凤仪宫却灯火彻夜，椒房殿外，内侍宫女脚步杂沓，一盆盆血水端出，像无声的雪崩。
皇后披发跣足，手里攥着一封信——信是崔晚镜的绝笔，字迹被泪晕开：
“母后崩，儿死，大业休矣。沈氏女已携图返城，唯先下手为强。”
皇后抬眼，眸色血红。
她抬手，将信凑到烛焰上，火苗“哧”地窜起，舔过她指尖，却不及眼底疯意灼人。
“传司礼监萧怀恩。”
声音轻得像雪落，却惊得檐下铜铃齐颤。
三 萧怀恩的筹码
同一刻，安邑坊私宅。
顾无羡肩伤未愈，倚榻调息。
门外有节奏地三长两短——暗号。
沈莞掀帘，看见萧怀恩独身而来，绯袍换成素缟，手里却提着一只朱漆食盒。
“督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萧怀恩将食盒放在案上，盒盖掀开，里头是一卷明黄诏书，与一颗冻得发青的人头——
秦府老夫人。
“太后驾崩，皇后已疯。”
他声音尖细，却透着疲惫，“咱家不想陪葬，想和二位做笔买卖。”
沈莞拇指摩挲诏书，是御笔亲批的“沈氏昭雪”草诏，只缺国玺。
萧怀恩低笑：“皇后要我明日早朝，当众指认顾大人擅闯御书房、焚宫弑主；咱家可反口，指证皇后私藏晋王子、谋逆犯上。但咱家要一样东西——”
他指尖一点诏书：“盖玺之后，放我南渡，保我富贵终老。”
顾无羡抬眸，声音冷冽：“我怎知你不会反噬？”
萧怀恩笑得像哭：“顾大人，咱家没根的人，只想活。”
沈莞忽道：“成交。但玺不在你我，而在太液池底。”
萧怀恩瞳孔骤缩：“你们要开闸？”
沈莞一字一句：“不，我们要开——皇——库。”
四 铜雀闸
太液池底，有旧朝铜雀闸，闸门以万斤生铁铸成，机关连动皇城水道。
当年晋王密库，便在闸后暗洞。
开闸需三钥：
一曰虎符，已碎；
二曰皇后凤玺，已随太后梓宫入陵；
三曰国玺，平日悬于紫宸殿东厢，如今太后崩，国玺移奉太极殿，守备森严。
顾无羡摩挲刀柄：“那就让国玺自己出宫。”
沈莞抬眼：“太后大丧，梓宫明日发引，须绕行皇城一周，以安民心。国玺随梓宫同行——我们的机会，在承天门。”
她声音极轻，却像落子在棋盘，清脆、冰冷、不可悔。
五 承天门
二月初六，天未明，长安城已素白一片。
梓宫自太极殿出，百官跪送，哭声震天。
国玺奉于灵前金匣，由八名金吾卫抬行。
队伍行至承天门，忽听“轰隆”一声巨响——
铜雀闸自内而开，池水倒灌，激起数丈水柱，直冲阙楼。
水雾迷漫中，一道绯影破空而至，绣春刀寒光如雪；
另一道青影自檐角掠下，雪刃划破白幡。
金吾卫猝然受袭，阵型大乱。
沈莞翻身落在金匣前，雪刃挑飞铜锁；
匣内却空空如也——
“玺呢？”
顾无羡一瞥灵幡后，素缟翻飞处，萧怀恩怀抱金匣，朝他们诡异一笑。
下一瞬，城门楼鼓声骤急——
皇后凤驾已至！
萧怀恩高举金匣，尖声长喝：“顾无羡、沈氏女，劫玺谋逆！”
皇后自凤舆掀帘，眼底血丝密布，声音却温柔得像慈母：
“诛。”
万箭齐发。
沈莞与顾无羡背抵背，雪刃与绣春刀交织成一道银弧，箭矢断折，雪沫四溅。
箭雨中，沈莞忽低声：“信我。”
她反手扯下腰间火折，点燃袖中一枚小小竹筒——
“咻——啪！”
红色烟火冲天而起，照得承天门雪亮。
城门下，忽然涌出无数白衣百姓，披麻戴孝，手持白幡，幡上血书：
“沈氏冤！还我血！”
哭声震天，箭雨骤停。
皇后脸色惨白。
顾无羡趁势一刀劈向萧怀恩，金匣飞起，匣盖掀开——
国玺在火光中滴溜溜旋转，玺角赫然缺了一小块。
沈莞伸手接住，指腹摩挲缺口，声音冷静得像冰：
“缺角之玺，盖不了诏，却盖得了——”
她抬眼，看向皇后，
“弑君之罪。”
六 春雷惊蛰
紫宸殿大火、太后暴崩、国玺被劫、皇后被围……
一连串惊雷，在二月最初的春夜里炸响。
皇后被软禁凤仪宫，萧怀恩投缳自尽，死前留下血书——
“晋王子已死，皇后无嗣，国玺缺角，天命已改。”
血书末尾，盖着那枚缺角国玺，印泥鲜红，像最后一滴血泪。
三日后，皇帝下罪己诏，追复沈氏，诏书末尾，第一次出现了“朕躬失德，致忠良荼毒”八字。
同日，顾无羡奉旨重查晋王案，大理寺狱门大开，羁押三年的“逆党”被陆续放出。
沈莞立于狱门前，看白发老人相拥而泣，看青壮汉子仰天长嚎。
雪已化尽，春草从砖缝里探头，绿得刺目。
顾无羡走到她身侧，轻声：“下一步？”
沈莞抬眸，望向皇城最高的那角飞檐——
檐下铜铃轻响，像三年前灭门夜的回声。
“下一步，”她声音平静，“取回沈家最后一根骨头。”
顾无羡侧首：“谁？”
沈莞指腹摩挲雪刃，声音轻得像雪落：
“皇帝。”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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