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御街雪尽
二月十五,上元灯市停办第三年。
朱雀大街积雪被车轮碾成黑泥,泥浆里掺着纸钱灰。
皇城四门仍悬白,可百姓们知道:丧钟已歇,杀机方起。
沈莞与顾无羡并肩立在丹凤门下。
今日大朝会——皇帝将亲祀太庙、告罪天地,并当众焚毁三年前那份“晋王谋逆”原谳。
对沈家来说,这是洗雪;对皇帝来说,这是割肉。
割下来的肉,会不会溅血,全看持刀的人。
沈莞今日着素青朝服,腰束一条细银带,左侧悬雪刃,右侧悬木匣——匣里装着那枚缺角国玺,与一方写好的血表。
顾无羡绯衣金带,腰佩新铸绣春刀,刀背錾刻“永照”二字,乃皇帝昨夜亲赐。
两人目光相遇,皆无笑意,只微微颔首:
——时辰到了。
二 太庙惊魂
卯正,鼓声三百,皇帝乘玉辂出紫宸。
卤簿绵延三里,百官跪迎。
沈莞位列新设“昭雪使”,在文武班末,抬眼便可看见辂前高悬的龙旗。
旗角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旗面却有一处不显眼的裂口——那是昨夜顾无羡以刀尖划的,裂口下缝了薄薄一层黑纱。
纱里,是沈毅当年血写的“冤”字。
只等一个机会,让那字迎风展开,叫天下人看见。
太庙丹墀前,香案已设,金盆洗手,白犊作牺牲。
皇帝着素服,面色苍白,手执祭文,声音沙哑:
“……朕负沈氏,负晋王,负天下读书人之望……”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祭案下的铜鼎忽然炸开,火油四溅,火舌窜起丈余!
百官惊呼,御林军拔刀。
火幕中,一人披麻戴孝,手持血表,踏火而出——
沈莞。
她将血表高举过头,声音清亮,字字炸在雪空:
“沈毅之女沈莞,请陛下还我家三百八十七口骸骨!”
火光照亮她衣袖,那道黑纱裂口被风撕得更大,血红“冤”字赫然招展。
皇帝踉跄后退,御林军弩机齐张。
顾无羡却先一步掠至沈莞身侧,绣春刀横胸,刀光映火,亮得刺眼。
“退下!”
他声音不高,却挟着锦衣卫督办的金牌。
弩手迟疑。
沈莞趁势上前,将血表铺在祭案灰烬上,指尖划破,以血为押:
“请陛下,以国玺补缺角,以皇血偿臣命。”
皇帝脸色由白转青,厉声:“沈氏!朕已下诏昭雪,你还要如何?”
沈莞抬眼,眸色冷得像冰下火:
“臣女要陛下——亲自取骨。”
三 取骨
太庙后殿,供奉历代功臣牌位。
沈毅的牌位,被压在最后一排,无爵无谥,只写“罪臣”二字。
沈莞以雪刃挑开供案,露出暗格——
格内,是一只黑陶瓮,瓮口封着血漆。
这是昨夜她与顾无羡偷入太庙,从沈氏衣冠冢里取出的真骸。
皇帝被御林军簇拥而来,见状脸色惨变。
沈莞捧瓮,跪于阶前,声音平静:
“陛下,沈氏三百八十七人,骨灰杂糅,已分不清谁是谁。
臣女只求一事——请陛下滴血于瓮,以天子之血,认我父之骨。”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皇帝怒极:“放肆!朕乃天子,岂可……”
话音未落,顾无羡忽扬手——
缺角国玺高高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弧,“铛”一声落在陶瓮旁。
“玺缺一角,可补皇道;皇血一滴,可安忠魂。”
他声音朗朗,传遍太庙,“陛下若不应,臣便以此玺,叩阙鸣冤。”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扫过百官,扫过熊熊祭火,最终落在那只黑瓮上。
良久,他抬手,以匕首划破指尖。
血珠滚落,滴入瓮口。
“朕……认。”
一字出口,如断刃坠地。
沈莞深深叩首,额头抵地,泪落无声。
——父亲,你听见了吗?
天子之血,认你了。
四 伏兵
然而,就在血珠触及骨灰的一瞬,异香忽起!
黑瓮底部“咔”地弹开,一蓬细如牛毛的银针激射而出!
沈莞早有预料,雪刃舞成一片银光,将针尽数击落。
顾无羡却闷哼一声,左臂中针,瞬间黑血渗出。
“毒!”
御林军中,一人忽掀甲胄,露出凤仪宫内侍服饰,手持弩机,对准皇帝:“昏君!受死!”
弩机未响,刀光已到——
沈莞的雪刃,比弩机更快。
刺客头颅飞起,血溅祭旗。
皇帝踉跄坐倒,脸色惨白。
沈莞反手扣住皇帝脉门,声音冷得像雪:“陛下,看清楚——
要杀你的,从来不是沈氏,而是你枕边人。”
祭旗后,凤仪宫方向,升起一缕黑烟。
皇后,自焚了。
五 尾声
当夜,皇城四门再闭。
皇帝下诏:
废皇后谥号,追封沈毅为忠武公,以王礼改葬;
晋王案重审,凡涉冤者,一体昭雪;
升顾无羡为锦衣卫指挥使,掌诏狱;
封沈莞为“昭雪郡主”,赐丹书铁券,许以便宜行事。
诏书末尾,皇帝亲笔添了一句:
“朕躬之罪,当告天下,当告万世。”
墨迹未干,泪痕先湿。
沈莞立于丹墀下,捧着那只黑陶瓮。
雪刃归鞘,雪落无声。
她轻声道:
“爹,娘,回家吧。”
顾无羡走到她身侧,伸手接过瓮,声音低而稳:
“我陪你。”
远处,丧钟再起,却是为皇后而鸣。
雪,终于停了。
春雷隐隐,自天边滚来。
沈莞抬头,看见东方一线鱼肚白——
天,亮了。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