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风带着草木的腥气掠过鼻尖,混杂着那股若有似无的花香——比刚才战斗时更淡了些,像被雨水洗过的桃花瓣,清清爽爽的。我望着那抹天蓝色消失在树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糖纸。
刚才没细看,那旗袍的料子其实很特别,不是城里那种光鲜的缎面,倒像用粗棉线混了细麻织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被泥点溅脏的地方反而有种倔强的鲜活。腰封上的荷花绣得针脚细密,花瓣边缘还勾了圈银线,只是现在被汗水浸得发皱,像朵打了蔫的真花。
六眼还在回味刚才的画面:她后空翻时,灯笼裤的裤脚扬起,露出纤细却结实的脚踝,布鞋的鞋底沾着新鲜的泥土,纹路里还嵌着片碎草叶——是山里特有的那种三叶草,据说找到四片叶子能许愿。她刚才落地时,这片碎叶子蹭到了脚踝,她却浑然不觉,注意力全在咒灵身上。
那身皮肉是真的厉害。俄式大摆锤拧身时,脊椎的弧度漂亮得像拉满的弓,肌肉收缩的速度远超同龄术师,甚至能看到皮下筋膜在发力时的细微起伏——这可不是单靠术式被动能养出来的,得是日复一日往死里练才有的底子。爷爷教的武术?听起来像那么回事,拳架里带着点南派武术的巧劲,踢腿时又有北方腿法的狠劲,混搭得意外协调。
还有那术式。
我闭上眼,六眼自动回溯刚才的咒力流动轨迹。那些粉色的花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她体内的咒力顺着血液跑到指尖,再骤然膨胀开的——像种子在瞬间完成抽芽、开花的全过程。有意思的是,她腰侧那纹身的纹路,每次花朵炸开时都会亮一下,尤其是那两只蝴蝶,磷光闪烁的频率竟和她的心跳重合。
是术式的核心烙印?还是某种契约?我更倾向于前者。那纹身的咒力波动太柔和了,像和她的灵魂长在一起,不像人为施加的咒术。
刚才她掌心那朵防御用的莲花,花瓣边缘泛着的白光其实是咒力在高速旋转,形成了类似“领域”的防御层,只是范围小得可怜,大概只能护住她自己。但韧性惊人,那只咒灵的蛮力至少有三级咒灵的水准,砸在上面居然没直接碎掉,花瓣簌簌掉了几片,愣是撑到她踢中咒灵关节——这控制力,说是天生的也太犯规了。
还有她身上那股香味。战斗时浓得像漫山遍野的桃花开了,现在淡下来,反而能闻出层次:除了桃花香,还有点古琴弦的木味,大概是常年练琴沾染上的;混着点青草的腥气,是山里孩子的味道;最底下藏着一丝极淡的、类似薄荷的清苦,是她刚才捏着指虎时,指尖沁出的汗味。
这味道很干净,干净得像她刚才说“不想让它们伤到爷爷奶奶”时的眼神。天蓝色的瞳孔里没什么复杂的东西,就只有一个念头:护住身后的人。
我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脚下的枯枝发出“咔嚓”声。刚才用六眼扫过,村子里的咒力波动很杂,大多是些低阶咒灵,源头就是那些村民的负面情绪——对雪柔的排斥和恐惧,像烂泥里的霉菌,养出了这些玩意儿。
“啧,麻烦。”我咂咂嘴,抬手扯下眼罩。视野瞬间被无限放大,村民们的脸、他们心里翻腾的恶意、附着在屋檐下的咒灵轮廓,全都清晰得像贴在眼前。
那个扎着绿头巾的老太婆,正站在晒谷场边跟人念叨:“那丫头就是个怪物,昨天我家鸡丢了两只,准是她招来的邪祟……”
旁边穿蓝布衫的男人跟着附和:“她爹妈就不该把她生出来,看看那头发颜色,还有身上的花,正常人哪有这样的……”
恶意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歪了歪头,手指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
“啪嗒。”老太婆头上的绿头巾突然自己飞起来,罩住了她的脸,绳子还贴心地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哎哟!什么东西!”
“砰!”男人脚下的板凳腿突然断了,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屁股正好磕在一块尖石头上。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议论声戛然而止。我靠在村口的老槐树上,看着他们惊疑不定的样子,心情好了点。对付这种人,讲道理不如让他们吓破胆。
解决完这些杂鱼,我又折回刚才的树林。雪柔打斗过的地方还留着痕迹:被咒灵砸出的土坑,沾着血迹的草叶,还有几片没完全消散的粉色花瓣,像被风吹落的星星。
我蹲下身,指尖碰了碰那片沾血的草叶。血是新鲜的,带着她特有的咒力气息。刚才她捂着腰侧的时候,伤口处的皮肤在微微颤动,像是有花瓣在底下慢慢合拢——那是「移花接木」的另一种用法吧?把伤口转化成花的形态来愈合,挺聪明的,就是对咒力消耗太大,看她刚才踉跄的样子,估计快到极限了。
地上还有枚小小的指虎,银灰色的,边缘磕出了点缺口,上面沾着咒灵的黏液和一点点血迹。应该是她刚才打斗时不小心掉的。我捡起来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握把处磨得很光滑,显然用了很久。指节的位置刻着细小的花纹,凑近了看,是桃花的图案。
“挺讲究啊。”我笑了笑,把指虎揣进兜里。这玩意儿得还给她,毕竟是顺手的武器。
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片桃林。粉色的花瓣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飘起来,恍惚间跟雪柔术式炸开时的样子重合了。
那丫头现在在做什么?大概在给伤口上药?还是在跟她奶奶撒谎说摔跤了?她刚才转身时,麻花辫上沾了片枯叶,肯定没发现。还有她腰封上的荷花,被汗水泡得有点变形,得找个人帮她重新浆洗一下才好。
我突然停下脚步,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好笑。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了?
大概是因为,她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这片没被咒灵污染过的桃林,连带着她的术式、她的坚持、她身上的香味,都透着股让人想伸手护着的劲儿。
咒术界那潭浑水里,太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夕阳把云彩染成了金红色。口袋里的指虎硌着大腿,那点重量意外地让人觉得踏实。
“算了。”我耸耸肩,迈开步子往山里走。反正任务也完成了,稍微绕点路去看看“伤员”,应该没人会说什么吧?
至于怎么跟她打招呼……就说“捡到你的东西了”好了。顺便,得让她知道,她那些“小花”不是什么怪物的证明,是能在咒术界横着走的本事。
还有啊,那身旗袍沾了泥太可惜了,下次见面,送她件新的吧。深蓝色的怎么样?配她的眼睛应该挺好看。
风吹过桃林,带来一阵更浓的花香。我摸了摸鼻子,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