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晨训场的草叶上还挂着露水时，我就坐在单杠上晃腿。六眼能穿透薄雾，看见场边那堆凑在一起的身影——比上周又近了些，像初春慢慢挨在一起取暖的雏鸟。

雪柔站在虎杖左边，制服外套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胳膊上缠着圈粉色的布条，是钉崎昨天送她的发带改的。她正跟着做基础挥拳，动作比刚来时舒展多了，腰侧的桃花纹身偶尔会透过布料泛出浅光，像在跟着呼吸的节奏轻轻颤动。

“不对哦，雪柔。”虎杖突然停下动作，比了个标准的出拳姿势，“手肘要再抬一点，这样发力更顺——五条老师上次是这么教我的！”他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汗水顺着下巴滴在草地上，洇出个深色的小坑。

雪柔立刻调整姿势，手肘抬高时，指节泛出的粉色光晕比刚才更亮了些。“这样吗？”她小声问，眼睛盯着虎杖的拳头，像在临摹字帖。

“差不多！”虎杖伸手想拍她的肩膀，手到半空又想起什么，改成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学得好快啊，比我刚来时强多了！”

旁边的钉崎翻了个白眼，手里的咒具钉子转得飞快。“笨蛋虎杖，别误导新人。”她走到雪柔对面，捏了捏她的手腕，“发力点不对，你太依赖腰劲了，试试把咒力往拳峰聚——像挤花瓣里的露水那样。”

雪柔愣了愣，试着调动咒力。这次拳峰绽开的不是细碎的小花，而是一朵半开的花苞，边缘泛着锋利的白光。“对了！”钉崎挑眉，嘴角难得带了点笑意，“就是这样，别总想着开得好看，能打穿咒灵的才是好花。”

伏黑站在最外侧，手里转着咒符，视线却没离开雪柔的动作。他突然开口：“你的步法很稳，但横向移动太慢，遇到速度型咒灵会吃亏。”说着抬手召出玉犬，“试试躲开它的扑咬，用你昨天躲咒骸的那个弯腰动作。”

白色的玉犬“呜呜”了两声，尾巴摇得欢快，却没真扑过去，只是绕着雪柔转圈。雪柔起初还有点怕，看到玉犬的尾巴扫过自己裤脚时，突然笑了——那是她来高专后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上的梨涡盛着晨光。她弯腰躲开玉犬的假动作，发尾的丝带领子扫过草叶，带起一串露珠。

我在单杠上看得乐呵。上周雪柔还总躲在我身后，被虎杖搭话会脸红到耳根，现在居然能跟他们凑在一起讨论动作了。昨天食堂吃饭，她还把奶奶寄来的桂花糕分给大家——虎杖狼吞虎咽差点噎到，钉崎嘴上说“太甜了”却吃了三块，伏黑最有意思，吃完默默把自己的和果子推给了她。

训练到中途休息，虎杖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对了雪柔，这个给你！”是个粉色的发绳，上面挂着个小铃铛，“我觉得这个颜色跟你头发很配！”

雪柔的脸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发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谢、谢谢……”她把发绳绕在手腕上，正好遮住昨天练拳磨出的红痕。

钉崎突然拽住她的麻花辫，动作不算轻，却带着点亲昵。“你这辫子太死板了，”她从口袋里摸出把小梳子，“我帮你松松，这样练拳时方便。”雪柔没躲，乖乖低着头，任由钉崎把她的丸子头拆了重梳，露出藏在头发里的粉色发带——还是刚来那天奶奶给她扎的那条，边角都磨毛了。

伏黑不知什么时候从包里拿出个笔记本，递给雪柔：“这是我整理的咒灵弱点笔记，里面有速度型和力量型的应对方法，你看看。”笔记本的纸页边缘有点卷，上面的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却在某页角落画了个小小的玉犬简笔画。

雪柔接过笔记本，手指轻轻拂过那只小狗，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片压平的樱花瓣，夹在张宣纸上，纸上用毛笔写着“谢谢”两个字，笔画还有点歪，却是她练了半夜的成果。“我、我昨天去上野公园摘的，”她把纸分给三人，“奶奶说，收到别人的礼物要回礼。”

虎杖立刻把花瓣夹进自己的运动服口袋，说要当护身符；钉崎挑眉收起来，却悄悄把自己的咒具教程塞给了雪柔；伏黑最淡定，把纸折成小方块放进笔记本，却在转身时，耳根红了。

我跳下单杠，拍了拍手。“好了，休息结束，来场实战练习吧。”我笑眯眯地指着场中央的特级咒骸模型，“分组对抗，雪柔跟我一组，对抗他们三个。”

“欸？！”虎杖哀嚎，“五条老师太狡猾了！”

雪柔却眼睛一亮，握紧了手腕上的铃铛发绳。“我可以吗？”她抬头看我，天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最初的怯懦，只有跃跃欲试的光。

“当然。”我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次她没躲，只是头发颤了颤，像被风吹过的桃花，“让他们看看，我们小桃花的厉害。”

实战开始时，雪柔的表现让我都有些惊讶。她不再是只会硬打的山里丫头，学会了配合——看到虎杖冲过来，立刻用藤蔓缠住咒骸的腿；钉崎扔出咒钉时，她放出带麻痹花粉的花雾掩护；伏黑召出大蛇牵制时，她已经绕到咒骸背后，拳峰凝聚的咒力比早上强了一倍。

“原来雪柔这么厉害！”虎杖一边躲闪一边喊，语气里满是兴奋。

“别分心！”钉崎的咒钉擦过咒骸的胳膊，“她的花粉能追踪咒力轨迹，跟着她的花打！”

伏黑没说话，却默契地调整了大蛇的位置，给雪柔留出攻击空档。

最后一击时，雪柔的拳头撞上咒骸的瞬间，突然绽开了朵巨大的桃花，花瓣层层叠叠，把整个咒骸都裹了进去。“这是……”伏黑的瞳孔缩了缩。

“是她的术式进化了。”我笑着说。六眼能看见雪柔体内的咒力正在重组，不再是零散的花瓣，而是像藤蔓一样交织成网——是这几天跟大家磨合的结果，她学会了把“保护”和“攻击”结合起来。

桃花炸开时，带着清甜的香气，咒骸的碎片混在粉色的花瓣里落下。雪柔站在花瓣雨中，额角的汗滴顺着下巴滑落，手腕上的铃铛发绳叮当作响，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虎杖第一个冲过去，递上水：“太厉害了雪柔！你刚才那招简直像烟花！”

钉崎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比上次重了些：“算你有点本事，下次实战跟我组队。”

伏黑走到她面前，把自己的毛巾递过去——是条深蓝色的毛巾，上面绣着个小小的咒符。“进步很快。”他说，声音比平时低了点。

雪柔接过毛巾，脸上还沾着花瓣，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她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三个桃花形状的饼干：“我早上烤的，大家尝尝？”

看着他们凑在一起分享饼干，我靠在场边的栏杆上，摸了摸下巴。六眼扫过雪柔手腕上的铃铛发绳，钉崎给她梳的半散辫子，伏黑笔记本里的樱花纸，还有虎杖塞给她的、被压在包底的桂花糕油纸——这些细碎的东西，像藤蔓一样，悄悄把这几个孩子缠在了一起。

风穿过训练场上空，带着青草和花香的味道。雪柔突然转过头，对着我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像在跟我分享她的快乐。

我扯了扯眼罩，露出六眼，冲她笑了笑。

看来，这朵山里来的小桃花，终于在高专找到属于自己的春天了。

挺好。

毕竟，我的学生们，就该这样吵吵闹闹、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