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那棵老槐树歪得厉害,树干裂着几道深缝,枝桠光秃秃地支棱着,挂着些烂成条的红布,风一吹就“哗啦”响,像谁在暗处抖破衣。沈老头的影子飘到树根旁,拐杖往地上一点,哑着嗓子道:“就在这底下。”
地面看着跟别处没两样,都是板结的黄土,偏这处槐树根盘得密,粗的赛胳膊,细的像麻绳,缠在一块儿往土里钻。刘晓蹲下身,摸出工兵铲往地上戳——土硬得能硌掉牙,铲尖下去只留个浅印。
“土被踩实过。”顾北也蹲下来,手指抠了抠土缝,指尖沾了点黑泥,“混着石灰,是故意压的。”
阿辞站在三步外,没敢靠近。他眼尖,瞅见树根缝里正往外渗黑水印,像底下漏了水,心里发毛,往刘晓身边挪了挪:“挖的时候不会……冒出别的吧?”
话刚落,槐树“咔”地响了声,像有枝桠断了。抬头看枝桠好好的,倒是那黑水印渗得更快了,顺着土缝往四周漫。
“别出声。”沈老头的影子往槐树后缩了缩,“这树吸了十年阴气,通着底下的东西,别惊着。”
刘晓没耽搁,握紧工兵铲往刚才戳的地方猛凿。“咚”一声,铲尖撞着硬东西,震得虎口发麻。他把铲刃往旁边撬,铲起块土——土块底下露着点白森森的,不是石头,是骨头边。
“着了。”他低说了句,加快动作。顾北也摸出折叠铲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往深挖。土越往下越湿,黑泥裹着股腥气往上冒,挖了两尺深,土里的骨头露得越来越多,细细的,是小孩的肋骨。
阿辞没敢看,背过身盯着堂屋,耳朵却竖得尖尖的。铲土声里混着“咯吱”响,像骨头被刮到了,他忍不住回头瞥了眼——正见刘晓用铲尖拨泥,泥底下露着只小小的手骨,指骨蜷着,像死前攥着什么。
“操。”他低骂了声,赶紧转回去。
“没事。”刘晓头也不抬,声音闷,“是念念的骨头,轻点挖。”他小心拨开手骨旁的泥,想完整取出来,指尖刚碰到,就觉手心一凉——不是普通的阴气,是冰碴子扎肉的疼。
他猛地缩回手,就见那小手骨突然动了动,指骨“咔嗒”一声,像要张开。
“怎么了?”顾北凑过来。
“骨头动了。”刘晓皱眉,用铲尖轻碰手骨——又不动了。他当是眼花,刚要继续挖,身后槐树“哗啦啦”响得更疯,枝桠晃得像要断,挂着的红布条飞起来,擦着他头顶过去,带股冷风。
“不对劲。”顾北按住他胳膊,“别挖了。”他指坑边的土——黑水印处冒出更浓的黑水,顺着土缝往坑里流,流到骨头上,竟往骨头缝里钻。坑边的槐树根尖端正往坑里伸,细根像小蛇,已经缠上根肋骨。
“这树在抢骨头。”顾北声音沉了,“它吸了念念十年阴气,早跟尸骨缠上了,咱们挖骨头,是要夺它的‘养料’。”
话音刚落,坑底小手骨又动了,这次动得更明显,指骨张张合合。紧接着,整个坑颤了颤,底下传来“呜呜”的闷响,不是念念的哭声,是更粗沉的动静,像槐树的根在土里喘气。
阿辞突然拽了拽刘晓衣角,声音发颤:“刘晓哥,你看树干!”
刘晓抬头往树干看——刚才还光溜溜的树干,不知何时爬满了黑丝,细得像蜘蛛丝,密密麻麻缠上去。黑丝尽头竟连着堂屋,像从里头牵出来的。更吓人的是,黑丝缠着的地方,树干上慢慢显出些模糊的印子,像人脸,一张挨一张,闭着眼,嘴却张着,像在无声喊。
“是怨丝。”沈老头的影子在发抖,“乱葬岗的死人怨气附在树上了……它们不想让念念走。”
“操。”刘晓往坑边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在黑水上,“滋”地冒白烟,黑水退了退,没多远又涌回来,更凶了。槐树根也疯了,“咯吱咯吱”往坑里钻,缠上了好几根骨头。
“先制住树。”顾北从包里摸出个布包,倒出晒干的艾草和硫磺,往坑边树根上撒,“刘晓,你去堂屋看看,怨丝从那边来的,肯定有源头,断了源头树就老实了。”
“我跟你去。”阿辞赶紧说,他实在不敢留这儿。
“在这儿帮我盯着。”顾北塞给他个铜铃铛,“树根要是往坑里爬得更疯,就摇铃铛,驱邪的。”
阿辞攥紧铃铛,点头。
刘晓往堂屋跑,刚到院子中间,就听见身后“咚”一声——回头见顾北用工兵铲砍缠骨头的树根,一铲下去根断了,断口竟流出红汁液,像血。断根往回缩时“嘶嘶”响,像被烫着了。
“快点!”顾北喊了声。
刘晓冲进堂屋。屋里比刚才更暗,窗户不知被什么挡了,只剩手电筒的光。他顺着怨丝方向看——丝是从角落破木箱里钻出来的,箱子盖着黑布。
他走过去掀掉黑布——箱子里是旧衣服、破书,还有个掉瓷的搪瓷缸。但怨丝源头找到了:箱底铺着块木板,刻着个扭曲的“困”字,黑丝正从笔画缝里冒。
他伸手掀木板,刚碰到就觉手心一扎——是符号里冒的细黑丝,像针往肉里钻。他缩回手,手心红了片,起了个小血点。箱子里的符号突然“深”了,黑得像墨,冒丝比刚才快多了。
“挺邪门。”刘晓骂了句,摸出张黄符,蘸了点手心的血——他是纯阳血,能破阴邪。把血抹符上,往符号一贴。
“滋啦”一声,贴符处冒黑烟,黑丝缩了缩。但符号没被压下去,反而更“亮”了,黄符边缘开始发黑,像要被烧穿。
“不行。”刘晓心里咯噔一下。他刚要再摸符,堂屋门口“哐当”一声——回头见阿辞跌坐在地,铜铃铛掉了,脸色惨白。
“怎么了?”刘晓跑过去。
“树动了!”阿辞指着院子,声音带哭腔,“根全从土里冒出来了,像蛇往坑里爬,顾北哥快拦不住了!”
刘晓往院子一看——头皮瞬间麻了。刚才还在坑边晃的根,一半都钻出了土,粗细缠在一块儿,像无数黑蛇往埋尸骨的坑里扑。顾北举着桃木剑砍,根太多,砍断一根冒两根,有的根绕开坑往阿辞这边爬,离他脚边只剩几步。
坑底的尸骨早被根缠得严实,念念的影子缩在坑边,越来越淡,像要被吸进去。沈老头的影子在旁边急得转圈,挥着拐杖却碰不到根。
“妈的。”刘晓咬咬牙,冲回箱子边。他不管手上的黑丝,抓住木板使劲掀——木板钉得牢,没掀动,反被符号里的黑丝缠上手腕,往肉里钻,疼得额头冒冷汗。
“给我开!”他低喝一声,另只手摸出桃木钉,狠狠往符号中间扎下去。
“嗷——”一声怪响,刺耳得像指甲刮玻璃。桃木钉扎进去的地方,符号瞬间黑了,不冒黑丝了,缠手腕的黑丝也软了,像断线掉在地上。
院子里的槐树根突然不动了,僵了僵,接着“咔嚓咔嚓”响,像冻住了似的往回缩,最后缩回土里,只剩满地断根和坑边的泥。
顾北拄着铲喘气,见根退了,往坑底看——尸骨还在,缠的根松了。他刚要伸手去捡,坑底突然“咕嘟”冒了个泡,黑泥里慢慢浮上来个东西,是块玉佩,玉色发暗,上面刻着个“念”字。
“是念念的。”沈老头的影子飘过来,声音颤巍巍的,“她娘走得早,给她留的念想。”
刘晓这时也走了出来,手腕上还留着黑丝勒的红印。他蹲下身,小心把尸骨从松了的根里取出来,用带来的红布裹了。阿辞也爬起来,捡了铜铃铛,蹲过来帮着拢骨头渣子。
“现在能让她走了?”阿辞小声问。
“得找个干净地方埋了。”顾北看了眼天,“天快亮了,阳气上来,正好能送她走。”
沈老头的影子在旁边作揖:“多谢三位。”
刘晓没说话,裹好尸骨往院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见晨光从树缝里漏下来,落在红布上,暖烘烘的。他回头看了眼老宅,堂屋门口的阴影里,念念的影子好像笑了下,接着慢慢淡了,没了。沈老头的影子也跟着淡了,临走时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拐过墙角,彻底没了踪影。
三人没再耽搁,找了处离乱葬岗远的坡地,挖了个坑,把裹着尸骨的红布放进去,又把那块“念”字玉佩压在上面,填土埋好。
埋完时天已大亮,太阳晒在身上,暖得人发困。阿辞蹲在地上,扒拉着旁边的草:“这就完了?”
“完了一半。”顾北擦了擦额头的汗,“那箱子里的‘困’字,还有那棵树,肯定不止困住了念念。沈老头只说了他孙女儿的事,没说那符号是谁刻的,也没说他大儿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刘晓点头,摸出烟盒递了两根:“而且那骨哨,除了念念手里的,阿辞捡的,沈明远死时攥的,说不定还有别的。”
阿辞接了烟,叼在嘴里没点:“你的意思是……这宅子里还有事?”
“八成是。”刘晓点了烟,吸了一口,“那老太太托我们来,说是沈老头托梦困在宅子,可我们来这一趟,沈老头压根没提自己怎么困的,只催着救孙女儿。”
顾北往远处的老宅瞥了眼,晨光里,那宅子看着更破了,却又像藏着什么,静悄悄的,等着人再进去。
“先回旅馆。”刘晓掐了烟,“歇口气,下午去问问那老太太,沈家人当年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
三人往停车的地方走,没人说话。风从坡下吹上来,带着点土腥味,阿辞回头看了眼埋尸骨的小土堆,又看了眼远处的老宅,突然觉得那骨哨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呜呜的,没停。
他搓了搓胳膊,加快脚步跟上刘晓和顾北——他总觉得,这万鬼长夜,好像才刚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