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旅馆的路上,车居然自己好了。顾北试着拧了拧钥匙,发动机“嗡”地启动了,跟之前没出毛病时一模一样。阿辞扒着车窗往后看,沈宅缩在远处的林子里,越来越小,可他总觉得那扇歪着的木门还开着,像只没合眼的黑眼睛。
“邪门。”他嘀咕了一句,“刚才还死活打不着。”
“阳气上来了,脏东西退了,车自然就好了。”顾北握着方向盘,瞥了眼后视镜,“这地方阴气重,但只要不主动撞邪,白天还算安全。”
刘晓靠在副驾上,指尖转着那个装骨哨的密封袋。骨哨在袋里安安静静的,土黄色的表面沾着点灰,看着就是块普通的骨头,谁能想到它能勾着鬼、缠着怨?他想起沈老头最后看他们的眼神,那眼神里不止有谢,还有点别的,像没说完的话,堵在喉咙里。
“下午去见陈老太太,得问得细点。”刘晓把密封袋塞回包里,“别只听她捡着说,沈家那大儿子的名字、当年跑的时候带没带别的东西,还有沈明远发现的‘假古董’到底是什么,都得问。”
顾北点头:“再问问沈老头生前的事,他既然没被困住,为啥非得托梦找外人救孙女?自己为啥不直接弄?”
阿辞插了句嘴:“会不会是他怕那个大儿子?毕竟是亲儿子杀了弟弟和侄女,他就算成了鬼,说不定也怵。”
这话倒有点道理。刘晓没接话,靠着座椅闭了眼。脑子里过着沈宅的细节——堂屋的供桌、坑边的槐树根、箱子底的“困”字符号,还有念念缩在桌下的影子。总觉得这些事像串珠子,被什么东西串着,可那根线藏得太隐蔽,摸不着。
回到旅馆时快中午了。三人没心思吃正经饭,就在楼下小铺买了仨肉夹馍,蹲在旅馆门口的台阶上啃。秋老虎还没完全退,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苍蝇在旁边嗡嗡转,倒比沈宅那边多了些活人气。
正啃着,旁边卖杂货的老王头凑了过来。老王头七十来岁,耳朵有点背,说话漏风,平时总蹲在门口修鞋,见他们仨从城郊回来,眯着眼问:“去沈宅了?”
刘晓愣了下:“大爷,您知道那地方?”
“咋不知道。”老王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邪性得很!前几年有俩年轻人不信邪,带着帐篷去探险,第二天一早慌慌张张跑回来的,脸白得跟纸似的,说半夜听见有人在帐篷外头梳头,还往缝里塞纸钱。”
阿辞啃馍的动作顿了顿:“您知道沈家的事不?”
“知道点。”老王头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袋旱烟,卷了根,“沈家以前在城里开古董铺,红火过一阵子。后来老板——就是沈老头他哥,叫沈明山的,突然就关门了,全家搬回了老宅。再后来就听说沈明远死了,沈明山带着老婆孩子跑了,只剩沈老头一个守宅子。”
“沈明山?”刘晓记了这个名字,“您知道他跑哪儿去了不?”
“谁知道。”老王头点燃旱烟,吸了一口,“有人说去了南边,有人说早就死在半道上了。他那人不地道,开铺子时就有人说他卖假货,坑过不少人。”
顾北追问:“那沈明远死的时候,您听说啥细节没?比如他手里攥着骨哨的事。”
老王头皱了皱眉,好像在回忆:“骨哨……没听说。但我记得当时沈老头来镇上买棺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拉着我念叨,说他弟死得冤,手里攥着‘证物’,是被人灭口的。”
“证物?”刘晓心里一动,“他没说是什么证物?”
“没。”老王头摆了摆手,“当时我只当他伤心糊涂了,没细问。后来没过几年,沈老头也没了,死在宅子里,还是派出所的人发现的,说是老死的。”
这就对不上了。陈老太太说沈老头是“困”在宅子里,老王头却说他是老死的。哪个是真的?还是说,沈老头的“死”本身就有问题?
刘晓正琢磨着,老王头又补了句:“对了,沈老头死前几个月,总来镇上买黄纸和朱砂,还去废品站翻旧书,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有次我问他,他只说‘得赎罪’,别的啥也不说。”
赎罪?赎什么罪?是替沈明山赎,还是替他自己?
三人没再多问,谢了老王头,回房歇了歇。下午三点多,刘晓给陈老太太打了个电话,说要过去聊聊,老太太挺痛快,说在家等着。
陈老太太住老城区的平房,院子里种着棵石榴树,叶子黄了一半,掉了满地。老太太穿着件蓝布褂子,正坐在门口择菜,见他们来,赶紧站起来迎:“三位小哥辛苦了,快进屋坐。”
屋里摆着套旧沙发,茶几上放着杯凉茶,像是早备好的。刘晓没绕弯子,坐下就把沈宅的事说了——没提念念的影子,只说找到了沈明远和孩子的尸骨,已经埋了。
老太太听完,眼圈红了,抹了把眼泪:“多谢你们……我家老头子要是知道了,肯定能松口气。”
“大妈,有几件事我们得问问您。”刘晓递了张纸巾过去,“沈大爷生前,有没有跟您提过他大儿子沈明山的事?比如他跑的时候带了什么,或者去了哪儿?”
老太太叹了口气:“提过几句,都是骂的。说沈明山狼心狗肺,为了钱杀弟弟,还说他跑的时候带了个木箱子,沉甸甸的,不知道装的啥。至于去了哪儿……老头子也不知道,沈明山跑了就没回过信,跟死了似的。”
“那沈明远发现的假古董呢?您知道是什么不?”
“好像是批青铜器。”老太太皱着眉想,“前几年清理老头子遗物时,我见过张纸条,上面写着‘鼎有问题,纹不对’,不知道是不是说的那个。”
刘晓和顾北对视了一眼——青铜器、鼎、纹不对……这跟沈宅箱子底的“困”字符号会不会有关系?
“还有个事。”顾北接过话,“老王头说沈大爷是老死的,您为啥说他困在宅子里?”
老太太的脸白了下,搓着衣角,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是我骗了你们。老头子是老死的,没困在宅子里。”
阿辞愣住了:“那您为啥……”
“我是想让你们去看看念念。”老太太的声音带着颤,“老头子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念念的尸骨没埋好,魂儿困在宅子里,让我务必找个懂行的人去救救她。可我一个老婆子,哪认识懂行的?这几年总做噩梦,梦见念念哭,说冷……正好前阵子听说你们仨能办这事,就……就编了瞎话。”
合着从头到尾,沈老头没托梦,是老太太为了救孙女,硬编了个理由。刘晓倒没生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老太太也是没办法。
“那沈大爷死前买黄纸、翻旧书的事,您知道不?”刘晓又问。
“知道。”老太太点头,“他说要找个‘解困的法子’,不光是救念念,好像还想解别的什么。翻了好久也没找到,临死前还抱着本破书哭,说‘对不住明远’。”
正说到这儿,院门口突然传来“哐当”一声——是石榴树底下的旧花盆倒了,土撒了一地。老太太“呀”了一声,起身要去扶,刘晓却按住了她。
他听见声音了。
呜呜的,像骨头在吹。
是骨哨声。
声音很轻,就从院墙外传来,贴着地面飘进来,裹着股寒气,跟在沈宅听到的一模一样。
阿辞也听见了,猛地站起来,脸色发白:“哨子……又响了。”
顾北已经走到门口,往院外看。墙外是条窄胡同,空空荡荡的,只有个收废品的老头推着车慢慢走,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咕噜咕噜”响。
“没人。”顾北皱着眉,“但阴气来了。”他摸出罗盘,指针果然在微微发抖,指着胡同深处的方向。
刘晓走到老太太身边,扶着她的胳膊:“您别慌,我们去看看。”
三人快步走出院门,往胡同深处追。胡同窄,墙高,阳光照不进来,阴森森的。骨哨声还在响,时断时续,像在引着他们往前走。
追了大概几十米,前面出现个岔口。骨哨声突然停了。
顾北的罗盘指针指着左边的岔路。三人往岔路里走了两步,就看见墙角蹲着个小孩,穿着件脏乎乎的蓝布褂子,手里攥着个东西,正往墙缝里塞。
是骨哨。
那小孩见他们过来,吓了一跳,把骨哨往怀里一塞,转身就想跑。刘晓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小朋友,那哨子哪来的?”
小孩怯生生的,低着头,不敢说话。阿辞蹲下来,放软了声音:“别怕,我们不抢你的,就问问。”
小孩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是……是在河边捡的。”
“哪条河?”
“就是……就是城郊的黑河。”
黑河在城郊,离沈宅不远,水流浑,据说底下沉着不少死人骨头。
刘晓刚要再问,那小孩突然“呀”了一声,指着他的包。刘晓低头一看——密封袋里的骨哨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响了,呜呜的,跟小孩怀里的哨子呼应着,震得袋口微微颤。
小孩吓得挣开刘晓的手,撒腿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往墙角指了指,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没影了。
三人往墙角看——墙角堆着些破纸箱子,箱子底下压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个符号。
不是“困”字。
是个“鼎”的图案,鼎身上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线,看着像……像沈明远留下的那张纸条里说的“纹不对”的鼎纹。
而黄纸旁边,还压着半块骨头,切口新鲜,像是刚被人掰断的。
顾北捡起黄纸,指尖蹭了蹭上面的朱砂:“是新画的,墨迹还没干。”
刘晓看着那半块骨头,心里沉了下去。骨哨、鼎纹、黑河……这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在这儿的。
是谁?沈明山?还是别的什么人?
阿辞往胡同口望了望,太阳已经往西斜了,光线越来越暗。他突然想起老王头说的话——“沈家邪性得很”。
现在看来,这邪性,哪是一座老宅能装下的。
刘晓把黄纸折好塞进口袋,又捡起那半块骨头:“去黑河看看。”
顾北点头。三人转身往胡同外走,没人说话。风从胡同深处吹过来,带着股河腥气,刘晓摸了摸口袋里的黄纸,硬邦邦的,像块冰。
他总觉得,刚才那小孩指的不是墙角的黄纸,是更深的地方——像是在说,黑河底下,藏着比骨哨和怨鬼更吓人的东西。
而那断断续续的骨哨声,怕不是在引路,是在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