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黑河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土路被前两天下的雨泡得黏糊糊,车开得颠,阿辞扒着车窗看外头,越看越心焦——路两旁的树都歪歪扭扭的,枝桠往路中间伸,像要把路封死,远处的黑河泛着黑绿的水,看着就冷。
“这河真埋死人?”他忍不住问。
“老辈人说的。”顾北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头的路,“早年间打仗,不少人掉里头了,后来又成了弃尸的地儿,阴气重得很。”
刘晓没说话,指尖捏着那张画着鼎纹的黄纸。黄纸被他揣在怀里,却总透着股凉气,硌得胸口发慌。他总琢磨那小孩——看着也就七八岁,穿得破,眼神却不怯,指墙角时那一下又快又准,不像是碰巧路过,倒像是被人支使来的。
“要是真有人故意放东西,”他忽然开口,“为啥不直接露面?非得绕这么大个弯子?”
顾北想了想:“要么是怕我们,要么是怕别的东西。或者……是在试探我们。”
这话戳到了点子上。刘晓点头,没再往下说。车晃了阵,前头终于看见黑河的岸了,是片烂泥滩,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草底下的泥乎乎的水洼亮得像镜子,照得人眼晕。
三人停了车,踩着烂泥往河边走。刚到岸边,阿辞就“呸”了一声,往旁边躲——水边漂着些黑糊糊的东西,像是破布,又像是烂肉,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先找找那小孩说的‘捡哨子的地方’。”刘晓拿出罗盘,指针往河下游偏了偏,抖得比在胡同里时更厉害,“阴气往那边聚。”
三人顺着河岸往下走。走了没几十步,顾北突然停了脚,指着水边一块塌下去的土坡:“看那儿。”
土坡上有串小脚印,是小孩的鞋印,踩在湿泥上,清清楚楚的,一直延伸到水边。水边还扔着个破布包,顾北捡起来翻了翻,里头是空的,只沾着点干了的黑泥,闻着有股跟骨哨上一样的土腥味。
“就是这儿了。”刘晓蹲下身,往水里看。河水浑得很,黑绿的水底下像是有东西在动,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是鱼还是别的。他从包里摸出个玻璃瓶装的糯米,打开往水里撒了一把——糯米刚落水,“咕嘟”冒了几个泡,接着就沉了,没半点反应。
“不对劲。”他皱了眉,“这水底下的东西,不怕糯米。”
顾北也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枚铜钱,往水里扔。铜钱落水时“叮”地响了声,接着竟直挺挺地立在了水里——不是浮着,是竖着扎在水底的泥里,铜钱眼朝上,黑糊糊的,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是硬东西托着。”顾北的声音沉了,“底下有东西。”
阿辞往后退了退,脚踢到了块石头,低头一看,石头缝里卡着根细绳子,黑的,像头发丝,顺着石头缝往水里延伸,没入黑水里。他刚想指给刘晓看,就见水里突然冒了个大泡,黑绿的水“哗啦”翻了翻,露出个白森森的东西,一闪又没了。
“那是啥?!”他吓得声音都变了。
刘晓和顾北也看见了——是半截骨头,看着像人的胳膊骨,上面还缠着点黑布。没等他们反应,水里又翻了翻,这次冒出的是个骨哨,跟阿辞捡的那个一模一样,卡在两块石头中间,哨口朝上,像是刚被水冲上来的。
“去捞上来。”刘晓推了顾北一把。
顾北没犹豫,脱了鞋就往水里走。水不深,刚到膝盖,可凉得刺骨,他刚走两步,就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滑溜溜的,往腿上爬。
“有东西缠我!”他低喝一声,伸手去摸——摸到的是把头发,又黑又长,缠在他脚踝上,正往肉里钻。
“别动!”刘晓赶紧从包里摸出桃木钉,往顾北脚踝边的水里扎。桃木钉刚入水,就听见“滋”的一声,水里冒起白烟,缠在顾北脚踝上的头发松了松,却没断,反而更疯地往他腿上缠。
“不行!太多了!”顾北想往回退,可脚像被钉在了水里,动不了。水里的黑头发越冒越多,从他脚边往四周散开,像一张黑网,慢慢往水面浮。
阿辞急得在岸边转,看见石头缝里那根黑绳子,心一横,弯腰就去拽——绳子拽不动,反而被他拽得往水里缩了缩,水里的头发突然“哗啦”翻了个浪,竟往岸上爬了过来,直扑阿辞的脚。
“操!”阿辞往后跳,没站稳,摔在泥里。刘晓刚要去拉他,就见顾北猛地往下一沉,半个身子都没进水里,水里的黑头发缠上了他的腰,正往他胸口爬。
“刘晓!快!”顾北的脸都白了,手里的桃木剑乱挥,可砍不断那些头发。
刘晓急了,摸出张黄符就往水里扔,可黄符刚落水就被水泡烂了,没用。他往四周看,眼里发慌——这黑水里的东西是积年的怨煞,靠他们仨的本事,怕是镇不住。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个声音,慢悠悠的:“瞎折腾啥?那是水鬼的头发,越砍缠得越紧。”
三人一愣,回头一看,岸边站着个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雕着个小八卦。老头头发全白了,脸上全是褶子,可眼睛亮得很,正眯着眼看水里的顾北。
“您是?”刘晓赶紧问。
“别管我是谁。”老头摆了摆手,从布衫口袋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黄乎乎的粉末,往水里一撒——粉末落水就化了,水里的黑头发“嘶”地响了声,像被烫着了似的,瞬间缩了回去,没入水里不见了。
顾北的脚一下子能活动了,他赶紧往岸边走,刚上岸就跌坐在泥里,脚踝上留着圈红印,看着吓人。
“多谢大爷!”刘晓赶紧过去扶顾北,又给老头作揖。
老头没理他,蹲下身看岸边的泥,手指戳了戳顾北刚才站的地方,又看了看水里那个骨哨,叹了口气:“沈家人造的孽,还是找上你们了。”
刘晓心里一动:“大爷,您知道沈家的事?”
“知道点。”老头站起身,往远处看了看,“我姓秦,以前在这附近看林子,沈家老宅的事,黑河的事,都见过点。”
他顿了顿,指了指水里的骨哨:“那哨子别捞了,是沈明山扔的。他当年杀了沈明远,带着假古董跑了,没跑远,就藏在黑河上游的山洞里,把没用的骨哨、装假古董的箱子碎片都往水里扔,想毁了证物。”
“那水里的头发……”阿辞喘着气问。
“是以前掉在河里的女人,怨气重,被骨哨引着,成了水鬼。”秦老头敲了敲拐杖,“沈明山藏的假古董是批仿的西周鼎,鼎上刻的不是正经纹路,是他找人画的困阵,能聚阴气,镇着水鬼,也镇着他藏的东西。你们刚才看见的铜钱立着,就是鼎在底下托着。”
刘晓这才明白——沈明远纸条上的“鼎有问题,纹不对”,指的就是这困阵。沈老头要找的“解困的法子”,怕是也跟这鼎有关。
“那沈明山现在在哪儿?”他追问。
秦老头摇了摇头:“早死了。大概七八年前,我在黑河上游的山洞里发现的他,冻死的,手里还攥着块鼎碎片。”
死了?那刚才在胡同里放黄纸、支使小孩的是谁?
刘晓刚想问,就见秦老头往水里瞥了眼,眉头皱了:“别愣着了,赶紧走。这水里的鼎被你们惊动了,阴气聚得快,等天黑了,水鬼全出来,你们仨谁也走不了。”
“那……那底下的鼎不管了?”阿辞指着水面。
“管不了。”秦老头叹了口气,“那鼎被沈明山用黑狗血泡过,又在水里泡了十年,早就成了邪物。你们仨这点本事,去碰它就是送死。”
他看了眼刘晓:“你们是不是还在找沈老头说的‘解困的法子’?”
刘晓点头。
“别找了。”秦老头往回走,“沈老头当年没找到,是因为那法子不在他翻的旧书里,在我这儿。他死前找过我,求我帮忙,我没应——我跟沈家没交情,犯不着蹚这浑水。”
三人赶紧跟上。刘晓心里又惊又喜——这秦老头果然知道内情,说不定就是能帮他们的前辈。
“那您现在为啥愿意说了?”他问。
秦老头回头看了眼黑河,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可黑绿的水底下像藏着无数双眼睛,阴森森的。
“因为水鬼快镇不住了。”他的声音沉了,“沈明山藏的鼎裂了,困阵快破了。这黑河连着城里的地下水,等水鬼顺着水道爬进城,遭殃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他顿了顿,看着刘晓:“你们仨虽嫩,但心不坏,敢去沈宅救那小孩的魂,也算有几分胆气。这事儿,只能你们去办——我老了,动不了了。”
刘晓愣住了:“我们去办?可您刚才说我们碰它就是送死……”
“现在不一样了。”秦老头从布衫口袋里摸出个布包,递给刘晓,“这里面是沈老头当年托我保管的东西——半张拓片,是沈明远死前拓的鼎纹,上面有他画的破阵的法子。还有三枚铜钱,是我年轻时用的,能挡三回阴气。”
他拍了拍刘晓的手:“破阵得去黑河上游的山洞,沈明山死在那儿,鼎也在那儿。但你们得等三天,三天后是月圆,阳气最盛,水鬼的阴气最弱,去了才有点胜算。”
刘晓捏着布包,沉甸甸的。他看着秦老头,突然明白过来——沈老头当年说的“赎罪”,怕是早就料到鼎会裂,想自己去破阵,又没本事,才求到秦老头这儿。
“那您……”
“我在这儿等着。”秦老头摆了摆手,“你们要是三天后没回来,我就把这拓片烧了,也算对得起沈老头了。”
三人没再说话,谢了秦老头,往停车的地方走。阿辞回头看了眼,秦老头还站在岸边,背对着他们,枣木拐杖戳在泥里,像根定在那儿的桩。
车里静悄悄的,刘晓打开布包——里面果然有半张拓片,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鼎纹,旁边用朱砂画着个小符号,看着像个“开”字。还有三枚铜钱,黄亮亮的,摸着手心发烫。
“三天后去山洞?”顾北问,声音有点哑。
“去。”刘晓把布包收好,“总不能让水鬼爬进城。”
阿辞扒着车窗看黑河,黑绿的水在夕阳下泛着光,像块埋着东西的墨玉。他突然觉得,那水里的骨哨好像又响了,呜呜的,从河底往上飘,缠在他们车轱辘上,像在催他们赶紧去。
而三天后的月圆夜,怕才是真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