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斜的目光
婶子生下小儿子那天,奶奶在灶房杀了只鸡,炖得满屋飘香。晓星蹲在院子角落喂鸡,听见堂屋里传来爷爷奶奶的笑声,那笑声比过年时还响——他们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嘴里念叨着“老林家的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自那以后,家里的重心彻底变了。奶奶的手不再给她塞煮鸡蛋,反而总在饭桌上把鸡腿夹给婶子的小儿子;爷爷下棋时,也不再喊她帮忙摆棋子,而是抱着小婴儿在院里晃。有次晓星发烧,躺在床上浑身疼,奶奶只是进来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句“多喝水”就走了,转头却在灶房给小婴儿熬米糊,熬了整整一个上午。
更让她难受的是,奶奶开始跟着婶子劝她“少吃点”。那天晚饭,晓星刚盛了半碗饭,奶奶就开口了:“晓星啊,你看弟弟还小,要多补补,你是姐姐,让着点,少盛点饭。”晓星握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她看着奶奶眼里只有小婴儿的影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把碗里的饭又倒回去一半。
变故是在半年后发生的。叔叔和婶子大吵了一架,摔碎了好几个碗,最后婶子收拾了行李,抱着小儿子和女儿走了,没带走大儿子明明。法院把明明判给了叔叔,晓星看着明明抱着玩具坐在门槛上哭,心里竟生出点盼头——她想,以后家里有个同龄的孩子了,或许有人能陪她玩了。
叔叔那段时间心情很差,却没忘了劝晓星吃饭。有次他把晓星叫到屋里,塞给她一包饼干:“别总听你奶奶的,你正在长身体,该吃就吃。”晓星捏着那包饼干,手指都在抖,可她看着饼干上的奶油图案,却想起婶子说“你不配吃”的样子,胃里突然一阵发紧。她把饼干藏进枕头底下,直到饼干变软发霉,也没敢拆开。
她和明明一起玩了一年。他们会在田埂上追蝴蝶,会偷偷在院子里挖小洞藏玻璃弹珠,晓星还把自己的笔记本拿给明明看,指着上面的字说“这是我看见的小花”。那段日子,是她在这个家里难得的轻松时光,可这份轻松很快就被打破了。
爷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明明格外上心。他会把明明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会给明明买糖果,甚至在明明和晓星抢玩具时,直接把玩具夺过来递给明明,还说:“明明爸妈都不管他,爷爷得疼你。”有次晓星和明明吵架,明明推倒了她,她的膝盖磕在石头上,渗出血来。爷爷跑过来,先扶起来的是明明,还对着晓星皱眉:“你是姐姐,怎么不让着弟弟?”
晓星坐在地上,看着膝盖上的血珠,突然觉得很冷。她想起以前爷爷还会帮她吹磕破的伤口,现在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她慢慢爬起来,没哭,也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回自己的小屋,把那本写满小事的笔记本锁进了抽屉。
后来,家里的人好像都忘了她。奶奶忙着照顾明明和小婴儿,爷爷总把“明明可怜”挂在嘴边,叔叔要么出去打工,要么在家喝酒,没人再问她饭吃没吃饱,没人再听她说学校里的事。有次过年,爸妈寄回来的新衣服,奶奶直接给了明明一件,说“晓星的衣服还能穿”。晓星看着明明穿着她的新衣服在院里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又开始频繁地忘记事情。忘记老师布置的作业,忘记爷爷让她买的酱油,甚至忘记自己昨天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每次忘记,她都会躲在被子里掐自己的胳膊,直到胳膊上留下青紫色的印子——她还是恨自己,恨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恨自己在这个家里,连被人记住的资格都没有。
那天晚上,她听见爷爷在堂屋里跟奶奶说:“明明这孩子可怜,咱们得多疼他,晓星有她爸妈管,不用咱们操心。”晓星趴在门上,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想,爸妈在深圳打工,一年才回一次家,他们怎么管她呢?这个家,好像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她慢慢走回床边,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想爸妈”三个字,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了好几次,变得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