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不再停留,重新迈开脚步,动作依旧强硬,但拖拽的力道却在不经意间放轻缓了一些,尽量避开沈聿受伤的肋侧。脚步更快地朝着不远处亮着红十字灯箱的小诊所走去。
诊所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廉价药膏混合的刺鼻气味。
灯光白惨惨的,照得人脸色发青。
值班的是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男医生,看到裴凛几乎是架着个浑身是血和污渍的学生进来,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
“怎么弄的?”医生一边示意裴凛把人扶到处置床上,一边快速戴上手套。
“摔的。”裴凛言简意赅,把沈聿小心地安置在冰冷的铁架床上。
沈聿一沾床,整个人就蜷缩起来,双手下意识地又紧紧抱住了那个被裴凛放在床脚的脏书包,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医生显然不信,但也没多问,经验让他明白有些事不该深究。他动作麻利地检查沈聿的伤势。撩开额前黏腻的刘海,露出那道不算深但仍在渗血的伤口,又小心地解开沈聿校服外套和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旧T恤。
当衣服掀开的瞬间,裴凛的瞳孔猛地一缩。
昏黄巷灯下看不真切,此刻在诊所惨白的灯光下,沈聿瘦削苍白的上半身暴露无遗。最刺目的不是额角的伤,也不是嘴角的淤青,而是他左侧肋下那片迅速蔓延开的、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边缘已经有些发黑,高高肿起,皮肤绷得发亮。几道新鲜的擦伤和边缘模糊的陈旧淤青交错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常态。
医生的手指轻轻按压上去,沈聿的身体瞬间绷成一张拉满的弓,牙关紧咬,喉咙里溢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却硬是死死咬着下唇,没再发出更大的声音。那只没受伤的手,指节因为用力攥着书包带而白得透明。
裴凛就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诊室里投下一片阴影。他看着沈聿因剧痛而扭曲却极力隐忍的侧脸,看着他背上嶙峋的蝴蝶骨在惨白灯光下微微颤动,看着他死死护住那个破旧书包、仿佛那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的姿态……
医生检查完,面色凝重:“额头伤口还不是要紧的,麻烦的是肋骨,听声音和这淤伤,可能骨裂了,得拍个片子确认。小伙子,忍着点,我先给你处理额头和清创。”
医生转身去准备器械,镊子碰着弯盘发出清脆冰冷的声响。
狭小的诊室里只剩下清创消毒水的味道和沈聿压抑粗重的呼吸声。
裴凛沉默地站在一旁,阴影笼罩着他。他插在裤兜里的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个冰凉的金属打火机,光滑的表面几乎要被他的指腹磨热。
视线再次落在那片狰狞的淤青和沈聿死死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的手上。
“赔不起……麻烦……”沈聿那平淡到近乎麻木的声音,伴随着眼前这副隐忍到极致的画面,一遍遍在裴凛脑子里回响。
一股比之前更复杂、更滞重的情绪堵在胸口,像吸饱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着,让他呼吸都有些发闷。
烦躁依旧在,却不再是单纯的“恨铁不成钢”,而是混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窒闷。
这个人,活得像个易碎的玻璃罩子,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连挨打都计算着成本。裴凛忽然觉得,自己那套“一拳开百拳”的生存法则,在这个人面前,显得那么无脑又……格格不入。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诊所斑驳掉漆的墙壁上,下颌线绷得死紧。
医生拿着托盘走过来,酒精棉球带着刺鼻的气息靠近沈聿额头的伤口。沈聿的身体瞬间僵硬,闭上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
裴凛的手指在裤兜里,无意识地,攥紧了打火机。
冰凉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