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

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

惨白的灯光下，沈聿像一片被狂风蹂躏过的叶子，蜷缩在冰冷的铁架床上。医生动作麻利地给他额头消毒、上药、贴好纱布，又用弹性绷带在他肋下仔细地缠了几圈固定。

“骨头的事儿不能马虎，”老医生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语气严肃，“片子暂时拍不了，明天一早必须去大医院复查！这绷带只是临时固定，千万不能剧烈活动，也别再磕着碰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聿洗得发白、沾满污渍的校服，还有那个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旧帆布书包，“回家好好躺着，静养，懂吗？”

沈聿低垂着头，厚重的刘海被汗水、药水和血渍黏成一绺绺，胡乱贴在纱布边缘。他喉咙里挤出一点模糊的气音，算是回应。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闷痛，额角伤口一跳一跳地灼烧着神经。诊所的白光刺得他眼睛发酸，只想立刻缩进某个没有光、也没有人的角落。

裴凛一直站在旁边，像一尊沉默的煞神，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诊室里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抄着裤兜，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捻着裤兜里那枚冰冷的打火机，光滑的金属表面几乎被他的指腹磨热。他看着沈聿在医生触碰伤口时瞬间绷紧如弓弦的身体，看着他死死咬住下唇、将痛呼咽回去的隐忍，看着他即便痛成这样也不肯松开那个破书包的手指……那股沉甸甸的憋闷感，像吸饱了水的棉花，堵在胸口，压得他呼吸不畅。

诊所的门一开，外面喧闹的市声混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沈聿几乎是立刻就想挣开裴凛扶着他的手，声音嘶哑破碎：“我…自己回……”

“闭嘴。”裴凛的声音比夜风还冷，手臂像焊死的铁箍，不容置疑地撑着他大半的重量，半扶半拖地将他带离诊所门口那点刺眼的光晕。沈聿那条伤腿几乎无法着力，鞋尖在粗糙的人行道上拖出沙沙的轻响。

裴凛根本没理会沈聿那微弱的挣扎，脚步快而稳，目标明确地拐过街角。霓虹灯的招牌在夜色里闪烁，映出前方一家门面低调却透着奢华感的店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映着店内柔和雅致的光线和模糊的人影。门头上几个设计感极强的银色艺术字：“L'Atelier du Temps”。

门把是沉甸甸的哑光金属。

沈聿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身体因为骤然停顿带来的惯性往前一栽，又被裴凛的手臂死死拦住。他茫然地抬起被汗湿刘海黏住的眼，看向那扇反射着流光溢彩的玻璃门，再低头看看自己沾满泥灰血渍、狼狈不堪的校服，一股强烈的不安和难堪瞬间攫住了他。

“进去。”裴凛没看他，语气是不容商榷的命令。他手上加了点力，几乎是推着沈聿往前。

玻璃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混合着昂贵香氛、定型水以及新剪发丝味道的、洁净到近乎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两人身上残留的诊所消毒水味和巷子里的酸腐血腥气冲刷得一干二净。

柔和的暖黄灯光流淌下来，脚下是深灰色、吸音极好的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里流淌着低回舒缓的钢琴曲，一切都显得精致、疏离，与外面的喧嚣和沈聿的狼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