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前台穿着合身黑色套装的年轻女孩扬起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裴少，晚上好，欢迎光临。”目光扫过裴凛臂弯里那个几乎站不稳、满身狼藉的高个男生时，那笑容也纹丝不动，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快得抓不住。

沈聿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人缩进地缝里。他感觉四面八方那些隐晦打量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沾着灰的校服上，扎在他额头的纱布上，扎在他黏腻厚重的刘海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肋下的痛楚在巨大的窘迫下反而变得麻木。

“嗯。”裴凛随意地应了一声，看也不看前台，径直将沈聿按在最近一张宽大舒适的黑色皮质理发椅上。

椅子的高度和弧度让沈聿伤肋被顶了一下，他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冷汗。

“给他弄干净，头发剪了。”裴凛言简意赅，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却扫过沈聿额前那片湿漉漉、沾着血污的刘海，眉头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那厚重的发帘，像一层隔绝世界的、肮脏的壳。

一个穿着剪裁利落、气质沉稳的中年理发师立刻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好的，裴少。”他转向沈聿，语气温和，“小帅哥，我先带你去洗头？放松点。”

“不……不用了！”沈聿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牵动伤处又是一阵抽气。他几乎是惊恐地看着洗发区那排躺椅，身体下意识地往椅子里缩，那只没受伤的手死死抓住了椅子扶手，指关节再次绷得发白。

裴凛抱着手臂，倚在旁边的镜台边，冷眼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股熟悉的烦躁又涌了上来。他下颌线绷紧，语气带着一丝不爽：“太脏了，不洗没法剪。”

沈聿的脸颊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冷汗顺着鬓角滑下。他急促地呼吸着，胸口起伏牵动绷带下的疼痛，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剥开、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恐慌。他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半晌才挤出细弱蚊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抗拒：“我……我回去自己弄……真的不用…麻烦您了……”

裴凛的舌尖顶了顶上颚，嗤笑一声。他忽然站直身体，走到前台，从钱夹里抽出一张质感厚重的黑色卡片，随意地往光洁的台面上一丢，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卡月底到期，里面的钱不用就废了。”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地扫向沈聿，“就当帮我个忙，废物利用。”

沈聿愣住了。

他茫然地看着那张躺在冰冷大理石台面上、泛着哑光的黑卡，又看看裴凛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别废话”的脸。

VIP卡？到期？钱会作废？

这些属于另一个遥远世界的规则，对他而言完全陌生。他有限的认知里，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巨大的人情以后该怎么还？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被疼痛、疲惫和巨大的信息冲击搅得晕乎乎的。

喉咙里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带着认命般疲惫的单音：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