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布上的光影晃得人眼晕。苏晴看着屏幕里十八岁的自己，蹲在满地碎纸里，校服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手指被纸张边缘划出道道红痕，却还在固执地往一起拼。那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考研真题，每一页都写满了批注，红的蓝的笔迹像密密麻麻的星子，如今全碎在了陆泽的皮鞋底下。
“你考什么研？”屏幕里的陆泽额角青筋暴起，一脚踩在刚拼好的半张卷子上，“我妈说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早点结婚生子才是正途！”他伸手去拽苏晴的胳膊，“跟我回家！这事没得商量！”
“放开我！”十八岁的苏晴仰头瞪他，眼里全是泪，却咬着牙不肯屈服，“陆泽，这是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陆泽冷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碎纸往窗外扔，“你的人生就是我！没有我，你能有今天？”
观影室里鸦雀无声。林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礼服上的红酒渍，突然觉得那点狼狈跟屏幕里的碎纸比起来，简直算不得什么。张月的笔在小本本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点儿，她低声说：“典型的情感绑架，把‘付出’当枷锁。”
苏晴的手指在膝盖上掐出了月牙。她记得那天，陆泽把她锁在卧室里，直到她哭着说“不考了”才肯罢休。后来她真的没再提考研的事，甚至在陆泽提出结婚时，麻木地点了头。直到一年前，她在整理旧物时翻出那包没拼完的碎纸，才在深夜里哭得喘不过气——原来她不是不想考，是被那句“你的人生就是我”吓破了胆。 “哭什么？”
林薇递过来一张纸巾，语气还是那股懒洋洋的调调，“现在哭，不如想想怎么让他赔你一套新的，哦不，十套。” 苏晴接过纸巾，却没擦眼睛，反而笑了，眼底带着点自嘲：“我后来真的没考。他说会养我，我就信了。结果呢？他连我买本专业书都要说半天，说我‘不务正业’。”她顿了顿，看向屏幕里那个面目狰狞的陆泽，“你知道吗？我其实收到过录取通知书的，被他藏起来了，直到我们离婚那天，才在他书房的抽屉里找到，封皮都泛黄了。”
“什么？”张月皱起眉，“私自藏匿录取通知书？这算侵犯受教育权吧？”她翻开手机查了查，“《教育法》规定，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侵犯公民的受教育权利。他这行为，虽然够不上刑事，但绝对违法。” 投影布上的画面还在继续。陆泽见苏晴不说话，以为她服软了，语气缓和了些：“晴晴，我不是不让你学习，只是……我怕你考上了就会离开我。你那么优秀，到了大城市，肯定会遇见比我好的人。”他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我们不考了好不好？我努力挣钱，养你一辈子。”
“听听这PUA话术。”林薇嗤笑一声，往佩奇椅背上一靠，“先用威胁砸东西摧毁你的意志，再装可怜卖惨博同情，最后画个‘养你一辈子’的大饼。一套流程下来，不少小姑娘就被绕进去了。” 苏晴点头，指尖捻着纸巾边缘：“我当时就被绕进去了。觉得他是太爱我了，太害怕失去我了。现在想想，他不是害怕失去我，是害怕失去一个能被他牢牢控制在手心的‘附属品’。”
这时，屏幕边缘的弹幕又开始滚动：
【救命！这男的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
【“养你一辈子”=“我要把你关在笼子里一辈子”】
【姐妹快跑！这种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尊重！】
【建议直接拿着录取通知书去教育局举报，顺便申请法律援助！】
苏晴盯着“录取通知书”几个字，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她想起离婚那天，她拿着那封泛黄的通知书，手都在抖。陆泽跪在地上求她原谅，说“当时只是太慌了”，她没理，摔门而去。但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如果那天她再勇敢点，如果她没被他的话吓住，是不是就能早点挣脱？
“别想‘如果’。”张月看出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但现在和未来，握在你手里。”她指了指屏幕，“你看，现在的你，已经不是那个蹲在地上捡碎纸的小姑娘了。”
苏晴抬头，正好对上屏幕里十八岁的自己那双含泪却倔强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对，我不是了。”
而在那片白茫茫的空间里，陆泽正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苏晴。他看见她对着屏幕里的自己摇头，看见她跟那个穿礼服的女人说话时嘴角带笑，看见她接过那个穿职业装的女人递来的手机，两人头凑着头看什么，苏晴还点了点头。
“她们在看什么？”陆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记得苏晴当年哭了很久，他以为她会恨他，但更多的是害怕，害怕她真的会离开。所以他才变本加厉地控制她，查她的聊天记录，改她的手机密码，甚至在她提离婚时，摔了她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错。爱一个人，不就该牢牢抓在手里吗？就像小时候玩的积木，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城堡，怎么能允许别人碰一下？
可“镜子”里的苏晴，眼神那么平静，甚至带着点……怜悯？她好像在看一个很可笑的东西。 屏幕里的画面切换了。是苏晴重生前的场景，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手里捏着离婚协议书，陆泽站在对面，眼睛通红：“我改！苏晴，我真的改！你别离开我！我再也不拦着你做任何事了！” “太晚了，陆泽。”重生前的苏晴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你的爱太沉重了，我背不动。”
陆泽在“镜子”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无形的墙上。他想起苏晴说这句话时的眼神，跟“镜子”里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样。他一直以为她是赌气，是闹脾气，只要他肯低头，她就会回来。可现在他才发现，那不是赌气，是真的……不想要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镜子”上胡乱划着，想看清苏晴的表情，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晕。
投影布上的画面暗了暗，接着亮起新的片段。是陆泽趁苏晴睡着，偷偷拿她的手机，改掉了考研报名信息的页面。他对着屏幕外的空气，脸上带着隐秘的得意：“晴晴，别怪我，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我靠！这是人干的事？”林薇忍不住爆了粗口，“篡改报名信息？这不仅是违法，是缺德！”
张月的笔写得飞快：“侵犯受教育权的具体行为，可向学校或教育行政部门申诉，要求恢复报名资格。若造成损失，可提起民事诉讼索赔。” 苏晴看着屏幕，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她记得当时发现报名信息被改时，整个人都懵了，以为是系统出了错，还哭着给客服打电话。现在才知道，是陆泽在背后搞的鬼。
“他甚至不愿意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苏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怕我赢，怕我过得比他好，怕我有一天会看不起他。”
弹幕又开始刷屏：
【这种男的骨子里就是自卑！】
【通过毁掉别人的机会来获得安全感，真可悲！】
【姐妹，重生一次，这次一定要牢牢抓住自己的人生啊！】
【建议直接报警，告他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
苏晴看着“重生一次”四个字，突然笑了。是啊，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陆泽以为重来一次，他还能像以前那样控制她，但他不知道，有些东西碎过一次，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比如她对他的爱，比如她曾经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的傻气。
“镜子”外的陆泽，看着屏幕里自己改报名信息时那副得意的嘴脸，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一直以为那是“爱”，是“保护”，可在“镜子”里苏晴那片冰冷的眼神里，他看到了两个字——“卑劣”。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辩解，想大喊“我不是故意的”，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苏晴，把张月递过来的手机揣进兜里，对着林薇点了点头，两人嘴角都带着笑，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陆泽从未见过的……笃定。
观影室的瓷砖墙又渗出了点薄雾，把投影布的光滤得柔和了些。林薇突然起身，走到苏晴身边，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苏晴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伸手从校服裙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开始飞快地写着什么。 在陆泽那边的“镜子”里，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凑在一起，像两只正在密谋的小兽。他心里的恐慌越来越浓，比任何一次苏晴提分手时都要强烈。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
投影布上的画面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字：【执念如锁，可锁得住人，锁不住心。心若向远，即使重生，也只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张月收起小本本，看了眼苏晴：“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了？”
苏晴把写满字的小本子揣好，抬头看向那行字，眼神亮得惊人：“想好了。”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清亮的笑，“先去把考研名报上，这次我会设三个密码，一个记在脑子里，一个写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还有一个……”她看了眼林薇，“麻烦林小姐帮我保管一下。”
林薇挑眉，伸出手：“乐意效劳。不过保管费可不便宜——等你考上了，得请我喝庆功酒。”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清脆的声音在澡堂子似的观影室里回荡。角落里的张月看着她们，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而“镜子”外的陆泽，看着那两只相击的手掌，听着那声清脆的响声，突然蹲在地上，抱住了头。他好像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比如苏晴的梦想，比如她眼里那片向往远方的光。
他想起苏晴曾经跟他说过，她想去海边城市读研，想在沙滩上背单词，想看看日出时海浪撞在礁石上的样子。当时他嗤之以鼻，说“海边有什么好，风大，还容易晒黑”。现在他才知道，他嗤笑的不是海边，是苏晴心里那片他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广阔天地。
投影布彻底暗了下去，只留下那块“非恋爱脑互助观影室”的牌子，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下一秒，布上又亮起新的画面，这次出现的，是张月的相机。黑色的镜头对着天空，正拍下一朵形状像兔子的云，可镜头盖突然被一只手抢走，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又在拍什么？是不是又想拍哪个野男人？”
张月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看着屏幕里那只握着相机盖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跟她记忆里陈浩摔她相机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别急，”林薇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该轮到我们看看，‘温柔’的控制欲，到底有多恶心了。”
苏晴也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那个小本子：“正好，我的维权攻略还没写完，多学点总是好的。”
张月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清醒了不少。她看着屏幕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觉得，是时候让陈浩知道，她镜头里的世界，从来都不只有他——还有山，有水，有云，有万千星辰，唯独不该有他那副狭隘又自私的嘴脸。
而“镜子”那头的陈浩，已经开始焦躁地踱步。他看到张月正盯着屏幕里的自己，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不知道，那平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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