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内,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滞涩。烛火在风中摇曳,映照出墙上扭曲的影子。
沈彻额上覆着冷帕,高热未退,常年苍白的面色因高烧而露出一丝潮红,呼吸间气息都带着滚烫,却强撑着要起身下榻。
更衣……给本王更衣……
沈彻一向如此,从不轻易露出脆弱,从不轻易显现出弱点。
尤其不能如此狼狈地面对皇帝派来的人,沈凛身上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并非防着沈凛 ,倘若如此更是将弱点暴露于人前。
或许在那一夜,沈彻便学会了伪装,学会了从不示弱。即使一身病骨,也无坚不摧。
谋士苏然王爷!
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握住,并且越收越紧,苏然声音几乎有些哽咽,快速上前几步 ,一把按在他肩头,力道之大,生生将沈彻按回床榻。
谋士苏然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苏然心中焦急万分,早就忘了尊称。他心头被担忧牢牢占据,那种深切的挂念压过所有其他情绪,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而变得模糊起来,唯有那份不安在内心深处翻涌不息。
谋士苏然还要强撑到几时?
谋士苏然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得先顾着身子!
他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触碰到沈彻滚烫的肌肤,那温度灼得他心尖都在颤抖。
他恨不能以身相代,苏然心中浮现一丝戾气,不是针对沈彻,而是因为恨。
他恨这朝堂纷争,恨这皇城满堂金玉却不养人,反将人折磨至此。
沈彻抬眼,或许因为在病中,眼神少了平日的锐利,却更显深邃。
他反手握住苏然手腕,那手腕纤细却有力,支撑了他太多不为人知的时刻。
沈彻苏然……
他声音有些嘶哑,
沈彻绝不能示弱……此刻示弱,便是万劫不复。
谋士苏然阿彻,有我在……
谋士苏然我一直都在……
他终究还是唤出了那个名字,那个长久以来被深埋心底的名字。
它常年埋藏心底,已与岁月交织,浸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情愫,每一次默念都似在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苏然回头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谋士苏然然,绝不会让阿彻独自面对。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湿气,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相依为命。
烛火跳跃,将影子投在墙上,那是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仿佛藤蔓,纠缠共生,彼此不分。
雨声嘈杂,却掩盖不了一切声响。府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管家仓促来报:
管家王爷,先生,宫里的羽林军到了,说是……奉旨问安,并……核查逆党线索。
该来的,终究来了。
沈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抹虚弱被强行压入眼底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套上那个壳子,他便又成了那个摄政王,看着毫无弱点,无坚不摧。
他推开苏然的手,缓缓坐直身体:
沈彻请他们去前厅等候。
沈彻苏然,扶我起来。
苏然心仿佛被刀狠狠划了一下,疼得呼吸一滞,却深知无法再劝。
他默默上前,替沈彻披上外袍,动作轻柔却迅速,指尖每一次不经意掠过沈彻的颈侧或手背,都传递着无声的焦虑与支撑。
前厅内,灯火通明,炉火烧得很旺 ,整个大厅暖融融的,与外面寒冷截然不同。
陈将军带着一队精锐肃立,雨水从他们的蓑衣上滴落,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沈彻在苏然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他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潮红,脚步甚至有些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竟让那些刀头舔血的军士下意识地垂下了视线。
陈将军拱手:
陈将军本将代陛下问摄政王安。
沈彻陈将军,
沈彻开口,声音因 高烧而低哑,却清晰无比,
沈彻劳烦大雨夜前来,陛下费心了。
沈彻不知要查什么?本王定当……配合。
陈将军被他目光一扫,竟有些紧张,拱手道:
陈将军王爷恕罪,奉陛下旨意,例行公事,搜查与逆党往来文书线索。
沈彻既是陛下旨意,那便查吧。
沈彻语气淡淡,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猛地侧过头,用帕子掩住口,肩背剧烈颤抖,似乎要将肺生生咳出。
苏然立刻上前一步,半扶半抱着他,掌心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心疼得无以复加。
陈将军见状,神色略有迟疑,但皇命在身,只得硬着头皮挥手:
陈将军搜!
陈将军动作轻点,莫损坏王爷府上物件!
士兵们散开。
苏然扶着沈彻坐到主位上,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倚靠在自己身上,那热度隔着衣料源源不断地传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搜查的声响从府邸各处隐约传来。
沈彻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扶手,骨节泛白。苏然站在他身侧,目光如鹰隼般警惕着四周,更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突然后院传来一阵骚动,似有争吵之声。一个侍卫匆忙跑入:
王府侍卫王爷,将军!
王府侍卫他们……他们非要进内室!
沈彻猛地睁开眼,眼底寒光一闪。那内室里,确有绝不能现于天日之物——并非谋逆的证据,却是关乎他身世、先帝遗诏,以及……他与苏然之间某些不容于世的隐秘。
苏然的心也瞬间提到嗓子眼,他与沈彻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若真到了那一步……
就在气氛紧绷欲裂之际,一名士兵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匆匆跑入:
士兵报!
士兵将军,在书房暗格发现此物!
陈将军精神一振,立刻上前打开。沈彻和苏然的目光也瞬间聚焦在那盒子上……
盒内并非预想中的书信,而是一枚半旧的、却雕刻着皇家暗纹的玉佩,以及一柄明显是孩童所用、已然生锈的微小金锁。
沈彻瞳孔骤然一缩。认出那件物品,那是他生母的遗物,以及……他当年准备送给尚且年幼皇帝弟弟沈凛的周岁礼。
陈将军显然也认得皇家之物,愣住了。
无言,寂静,只剩下窗外未停的雨声。
沈彻看着那金锁,眼中翻涌的情绪极其复杂,怀念、痛楚、无奈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眼看向陈将军,声音显露出几丝疲惫:
沈彻这也是……逆党线索?
陈将军一时语塞,沉默下来,一向冰冷的面上露出几分尴尬,前厅陷入静默。
一阵脚步声打碎静默,杂乱而急切,府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急促的通传,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士兵报——!!!
士兵八百里加急军情!
士兵北境雁门关……失守了……
士兵戎族大军已破关而入。
消息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骤然在前厅炸开,震得众人甚至短暂失聪,一时怔在原地……
片刻,众人纷纷回神,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只剩下那余音般仍在每个人心头震荡不息。
陈将军脸色一变,再顾不得搜查。
沈彻猛地站起身,却因高烧和突如其来的刺激,身形一晃。
谋士苏然王爷!
苏然惊呼出声,全力将他扶住。
沈彻借着他力道站稳,深吸一口气,看向混乱的厅堂和外面依旧无尽的夜雨,沉声:
沈彻苏然,取我帅印和兵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