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天江宁是被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刺醒的。
浅金色的光线落在丝绒被面上,像一道锋利的刀痕,将她从混沌的梦境里剖开。
江宁睁开眼,天花板上繁复的欧式花纹在视线里渐渐清晰,水晶吊灯的棱角折射着冷光。
指尖在被子上蜷缩了一下,触到冰凉的真丝,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两年前自己离开时好像也是这样的清晨,只不过那天的雨下得很大。
冲刷着松月最后留给她的那枚银质琴键吊坠,也冲刷着江宁不敢回头的决绝。
敲门声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姐,该起床用早餐了。”
是林姨的声音,温和得像一层化不开的糖浆,甜腻底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江宁没有立刻应声,她侧过身,望着窗外那棵老香樟。
树影婆娑,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松月坐在树下的长椅上。
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指尖在空气中模拟弹琴的姿势,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一把碎金。
心口猛地一抽,钝痛沿着血管蔓延开来。
江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经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平静。
江宁“嗯,我知道了。”
晨光,被江宅那些高得令人窒息的雕花窗棂切割成惨淡的金色碎片,斜斜地打在长长的红木餐桌上。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熏香,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江宁独自坐在餐桌主位,面前精致的骨瓷碟里,几片淋了蜂蜜的法式吐司和新鲜莓果摆放得一丝不苟,像博物馆里冰冷的展品。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袍,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
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温热的牛奶,金属与瓷壁碰撞,发出单调又空旷的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大宅里格外刺耳。
从巴黎那个充斥着自由与琴音,刻意遗忘一切的世界骤然被拽回京都这座华丽坟墓。
江宁只觉得现在每一口的呼吸都带着旧日灰尘和阴谋的味道。
父亲冰冷的棺椁,郑号锡那张看似温顺实则暗藏毒牙的脸。
还有那份该死的,将自己彻底钉在耻辱柱上的遗嘱,冰冷的恨意在血管里缓慢流淌。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谨慎得几乎听不见。
林姨端着银质咖啡壶出现在餐厅门口,她微弓着背,脸上堆着几十年如一日的恭顺笑容。
“小姐,早餐还合胃口吗?要不要让厨房再换点别的?”
江宁没抬头,视线依旧停留在牛奶杯里细小的漩涡上,她的声音很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江宁“林姨。”
“哎,小姐您吩咐。”
林姨立刻应声,向前挪了小半步。
江宁终于抬起眼,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冷得像深冬的寒星,直直刺向林姨。
江宁“我被一个问题困扰了许久。”
江宁“现在江宅的主人,是我吗?”
江宁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名字。
江宁“还是我的小叔,金泰亨?”
空气瞬间凝固,林姨脸上那副完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端着咖啡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壶嘴边缘晃出一小滴深褐色的液体。
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晕开一个突兀的污点。林姨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慌,随即被更深的职业化的惶恐覆盖。
“小姐,江…江宅的主人自然是您啊。”
江宁“是吗?”
江宁轻轻放下勺子,瓷器相碰,发出清脆却冰冷的一声响,打断了林姨急于辩白的话。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林姨精心维持的表象。
江宁“可我怎么觉得,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说了算呢?”
江宁“比如,我刚回国,就被告知父亲留下遗嘱,要我嫁给郑号锡才能继承江氏。”
江宁“再比如,我身边总有人,把我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汇报给某个人。”
林姨的脸色彻底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江宁打断。
江宁“不用解释,也不用紧张,林姨。”
江宁的语气依旧平淡,不再去看林姨瞬间灰败下去的脸,重新拿起牛奶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江宁“我自小你就在我身边照顾,我知道你的衷心,只是我不喜欢被人监视。”
江宁“告诉小叔,中午我要在江宅见到他。”
小叔两个字,被江宁咬得极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林姨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抽空了灵魂的泥塑。
过了几秒,她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神,含糊的应了一声,紧接着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餐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