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案里的秘密（续）

林妙妙把那本皱巴巴的教案抱在怀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磨白的书脊。纸页间还留着淡淡的粉笔灰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像忽然打开了时光的锦囊，把高三那年的蝉鸣、试卷油墨香和少年隐秘的心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原来你那时候总说‘这题我讲过’，是早就把我问过的题都记下来了。”她低头看着扉页上那行关于马尾辫的字迹，忽然笑出声，眼眶却更烫了。高三上学期的数学课，她总抱着练习册往唐元明办公室跑，明明有些题在课堂上讲过三遍，她还是要故意揪着细节追问。那时候只觉得年轻的数学老师脾气好，讲题时会微微俯身，衬衫领口飘来干净的皂角香，却从没想过，自己甩来甩去的马尾辫，会被他郑重其事地记在教案里。

唐元明坐在对面，手指无意识地转着那支红钢笔。笔帽上的漆被磨掉一小块，是去年冬天林妙妙借去划重点时不小心磕的。他看着她低头浅笑的样子，忽然想起高三最后一节自习课，她也是这样趴在桌上，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当时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在备课本背面偷偷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今天天气很好”。

“那时候总怕你觉得我太严格。”他轻声说，伸手想去够桌上的柠檬水杯，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手，空气里忽然漫开一丝微妙的甜。他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柠檬草上，“你寄来的种子很争气，春天抽芽的时候，我每天都来看。”

林妙妙抬头看他，发现他耳后又泛起熟悉的红晕。高三那年运动会，她跑完八百米晕乎乎地撞进他怀里，也是这样的红晕，从耳后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当时扶着她的肩膀，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下次别跑这么拼命。”她后来才知道，那天他本来有课，却在操场边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手里攥着的葡萄糖口服液都被体温捂热了。

“其实我画你的侧影，画废了好多张。”她翻开教案中间那页，指着“六月一日”那条记录笑出声。那天下午阳光正好，他站在黑板前讲排列组合，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睫毛在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了又画，总觉得哪里不对，最后索性把他握粉笔的手指画成了胡萝卜。后来那本笔记本被他没收，她还紧张了好几天，原来他早就看见那张画了。

唐元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笔记本。最上面那本的封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正是她当年被没收的那本。“你总在笔记本上写些奇奇怪怪的话。”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角落里一行小字笑，“‘唐老师的领带今天歪了，像只耷拉着的小鸭子’——我那天回去对着镜子系了半个小时。”

林妙妙的脸“腾”地红了。她记得那天是愚人节，故意在笔记本上写了这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真的看见了。她凑过去看那本笔记本，发现每一页的空白处都多了些小小的批注。她写“今天的数学题好难，想把练习册吃掉”，旁边用红笔写着“明天课间给你讲”；她画了个哭唧唧的小人，旁边添了个举着棒棒糖的小太阳；最后一页的日期是高考前一天，她写“要是考砸了怎么办”，下面是他清秀的字迹：“你已经很棒了。”

窗外的香樟树影摇摇晃晃，把光斑投在教案的纸页上。林妙妙翻到最后一页，那行被水洇过的字迹还能看清轮廓。毕业典礼那天的场景突然涌到眼前：她穿着校服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他送的毕业纪念册，鼓足勇气问“现在算不算晚”，他当时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自己要被拒绝，转身想跑的时候，却听见他说“等你考完试”。

“其实我那天在纪念册里夹了张纸条。”她忽然说，指尖轻轻点着那行模糊的字迹，“写着‘我喜欢你’，用的是会消失的墨水。”她以为这是个永远的秘密，却没想到他早就用自己的方式，写下了答案。

唐元明的呼吸顿了顿，伸手从教案夹里抽出一张透明书签。书签上还留着淡淡的蓝色痕迹，是消失墨水遇热后留下的印记。“那天晚上我把纪念册翻了三遍。”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用台灯烤了好久，才看清那行字。”他当时把书签夹在教案里，每天翻开都要看一眼，直到字迹彻底消失，才明白有些心意，从来不需要笔墨证明。

办公室的挂钟滴答作响，不知不觉间夕阳已经爬上窗台。柠檬草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把影子投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林妙妙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平安夜，她把一个苹果放在他办公桌抽屉里，上面用马克笔写着“唐老师圣诞快乐”。后来那个苹果被他摆在窗台上，直到干瘪成标本，还一直放在教案旁边。

“等放暑假，我们去看《星际穿越》吧？”唐元明忽然开口，手指紧张地蜷缩起来。他记得林妙妙在笔记本上写过，最想看这部电影，却总说高三太忙没时间。

林妙妙看着他耳后熟悉的红晕，忽然笑出声。她想起高三最后一节数学课，他站在讲台上说“祝大家前程似锦”，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时候她以为这就是终点，却没想到，原来最好的时光，才刚刚开始。

“好啊。”她把教案抱得更紧了些，抬头时眼里的光比窗外的夕阳还要亮，“还要去吃学校门口那家麻辣烫，我记得你总说太辣，却每次都陪我吃到最后。”

唐元明的笑声混着窗外的风飘进来，落在柠檬草的叶子上。教案里的字迹在夕阳下渐渐清晰，那些藏在页边的心事，像春天的种子，终于在这个傍晚破土而出，长出了满树繁花。

林妙妙低头看着怀里的教案，忽然发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多了一行新的字迹，是他刚刚写下的：“七月五日，她答应和我去看电影，风里都是柠檬草的味道。”

她抬头时，正撞进他温柔的目光里。就像高三那年无数个午后，他站在黑板前回头，眼里的光落在她身上，从未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