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缝衣的岁月长

黄梅雨季的雨下得黏糊糊，吴梦媛趴在案头临摹字帖，墨汁被湿气晕得发洇，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尾巴。“这破天气，”她烦躁地把笔一扔，“连字都写不成样，还不如去看张婶新腌的梅子。”

许怡馨正坐在灯下拉线，听见动静抬头笑：“急什么？等雨停了去也不迟。”她手里拿着件半成的小衣裳，藕荷色的布料上绣着缠枝莲，针脚细密得像雨后的蛛网，“你看这袖口，是不是比上次平整些？”

吴梦媛凑过去看，忽然指着衣角的莲花：“这花瓣歪了半分，像被雨打蔫的样子。”嘴上虽挑刺，指尖却轻轻拂过布料——是她最喜欢的杭绸，许怡馨前几日跑了三家布庄才寻到的。

“歪了才好看，”许怡馨把针线往布上扎，“太周正了像画谱里印的，没灵气。就像你画的荷花，总故意多抹两笔水纹，说这样才像活的。”

窗外的雨敲着芭蕉叶，嗒嗒声混着针线穿过布料的沙沙响。吴梦媛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这样在灯下忙活——她画扇面，许怡馨绣扇坠，烛火晃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缠成一团。

“张婶说下月有龙舟赛，”她忽然说，“我们去看吧？听说今年的龙头比往年的都威风。”

许怡馨的针顿了顿，针尖在布上戳出个小窟窿。“你敢去？”她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促狭，“上次去看庙会，你非要挤到最前面，结果被踩掉了只鞋，是我背着你回来的，一路听你骂骂咧咧。”

“那是意外！”吴梦媛往她背上拍了下，“再说，那次你买的糖画差点被挤碎，还是我替你护在怀里的。”

雨势渐小，檐角的水滴串成线，在青石板上砸出浅浅的坑。许怡馨把小衣裳叠好放进木匣，里面已经放着三件相似的小衣，布料颜色各异，都是藕荷、月白这类柔和的色。“等出了梅，就把这些送去育婴堂，”她盖好匣子，“张婶说那里的孩子总缺衣裳，这些料子软，适合小娃娃穿。”

吴梦媛忽然想起前几日，看见许怡馨在灯下缝补到深夜，指尖被针扎得冒血珠，却只往嘴里吮了吮就继续缝。“你就是心太软，”她声音软下来，“自己的手都顾不上，倒总想着别人。”

“能帮就帮点。”许怡馨笑着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就像当年我们偷拿家里的馒头给巷口的乞丐，你比我还积极，结果被你娘罚抄《女诫》，边抄边哭说‘他们太可怜了’。”

提到这事吴梦媛就脸红：“那时候小不懂事，现在……现在也觉得该帮。”她忽然从柜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和几匹素布，“这些也拿去，让张婶分给需要的人。”

许怡馨的眼睛亮了亮，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嘴边送，在她指尖轻轻咬了下。“我的梦媛长大了。”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浸了蜜的梅子。

吴梦媛的脸瞬间红透，抽回手往她胳膊上拧：“没大没小的！”却在对方哎哟叫疼时，又赶紧替她揉了揉。

灯花“噼啪”爆了声，把两人的影子晃了晃。许怡馨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偶，是只抱着莲子的小狐狸，尾巴上还缝着颗珍珠——是吴夫人上次派人送来的，说给她们添些念想。“给你的，”她塞到吴梦媛手里，“刚才缝衣裳时顺手做的，针脚糙了点。”

吴梦媛捏着布偶的珍珠尾巴，忽然觉得这黄梅雨季也没那么难熬了。有灯，有雨，有缝到深夜的衣裳，有身边这个人，连潮湿的空气里都藏着甜。

“许怡馨，”她忽然说，“等雨停了，我们去采荷叶吧？我想做荷叶粥。”

“好啊。”许怡馨往灯里添了点油，“还要放你爱吃的冰糖和莲子，再撒把桂花。”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托人从京城捎了些新茶，等晾干了，我们泡着荷叶粥喝。”

“就知道你最懂我。”吴梦媛往她怀里靠了靠，鼻尖蹭到对方的衣襟，带着淡淡的艾草香——是许怡馨总在衣箱里放的，说能防潮。

雨还在下，芭蕉叶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无数个没说出口的日子。灯下的两人依偎着，听着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像在数着岁月的纹路——一针一线，一朝一夕，把平凡的日子缝成了温暖的模样。

“许怡馨，”吴梦媛的声音带着困意，“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会的。”许怡馨的吻落在她的发顶，轻得像雨丝，“就像这灯，只要我们一直添油，就不会灭；就像这衣裳，只要我们一针一线地缝，就会越来越暖。”

灯光在雨夜里明明灭灭，映着木匣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裳，和那只抱着莲子的小狐狸布偶。原来有些陪伴，从来不需要说太多，就藏在这灯下缝衣的温柔里，藏在那句“会一直这样”里，藏在往后每个有彼此的，长长的岁月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