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图书馆的第二层，被流亡者称作“无限书架”。它像一条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书架与书架之间没有墙，只有越来越暗的光。空气里浮着纸浆与樟脑丸的味道，偶尔还混着一丝焦糊——那是先行者在烧书。

周执拖着左脚的伤，一步步数着编号：0、1、2……每一座书架高到看不见顶，像一排沉默的碑。他口袋里只剩三根火柴，理智值在系统面板上闪着危险的黄光：64%。

20 号书架的灯管最先亮。

那里摆着一本《回纹函数与莫比乌斯空间》，作者署名“林野”。

周执的指尖刚碰到书脊，系统提示弹出：

【阅读将随机掉落 1% 记忆，是否继续？】

他苦笑，三年前自己确实写过这篇论文，只是署的并非“林野”二字。副本偷走了他的记忆，又把它伪装成陌生人。

“如果我把过去的自己烧掉，我还是我吗？”

他把书抽出来，翻开扉页。第一行公式像一道裂缝，把他拽回当年的教室——粉笔灰在光柱里漂浮，学生们窃窃私语。下一秒，记忆像被橡皮擦抹去，黑板上只剩半截公式。

理智值：63%。

火柴划亮，书页卷成火舌。灰烬落在地上，排成一行细小的数字：

031 号书架深处，他找到第二本《林野全集·卷一》。

书脊烫金，却缺了页码。翻开时，纸张自动脱落，像雪。

这一次，他看见三年前的自己站在图书馆门口，把一封投稿信塞进邮筒。收信人：林野。

原来“林野”是他当年用的笔名——他把自己拆成两个人，一个做讲师，一个做影子。

火柴第二次划亮。火光照出他脸上扭曲的倒影。

理智值：58%。

42 号书架的“林野”写童话，书名《吃掉名字的龙》。

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七岁的周执抱着一条玩具龙，背后是母亲模糊的笑脸。

阅读提示跳出，他却迟迟没点确定。

如果烧掉这本书，他就会忘掉母亲的名字；可不烧，副本永远通不过。

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

最终，他把照片撕下藏进口袋，点燃了其余纸页。

理智值：53%。

灰烬里，母亲的笑脸只剩轮廓。

53 号书架到 7 号书架，他一路烧过去。

《林野的悖论》《林野的遗言》《林野未寄出的七封信》……

每烧一本，他就失去一段自己：

——第一次上讲台时抖到握不住粉笔的手；

——大学时和室友在楼顶喝的廉价啤酒；

——父亲葬礼那天，他躲在楼梯间数自己的心跳。

理智值一路跌到 31%。

系统开始用红字警告：【理智过低将触发“认知崩解”事件。】

周执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仿佛迟一步，他就会反悔。

68 号书架在最暗的拐角，没有灯，只能听见纸页在呼吸。

那本《林野的忏悔》厚得像一块砖。

他翻开最后一页，发现笔迹变成自己的，墨迹未干：

“我写下这些书，只为证明我存在过。可若它们被烧，我是否就从未活过？”

他愣了很久，把书抱在怀里，像抱一个将死的朋友。

火柴只剩最后一根。

他划了三次才划亮，火苗舔上书角时，他听见耳边有人轻声说：

“谢谢你替我结束。”

理智值：21%。

79 号书架，终点。

那里没有书，只有一面镜子。

镜面映出“林野”两个字，浮在空气中，像烫金的幽灵。

系统提示最后一次出现：

【最终抉择：烧毁镜中的名字，你将永远失去署名“林野”的一切记忆；若放弃，副本失败，全体扣 20% 理智。】

周执把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母亲的笑脸已经彻底模糊。

他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左眼下方多了一颗泪痣——那是他七岁那年自己用圆规戳的，为了“看起来更像作家”。

原来“林野”不仅是笔名，还是他心里那个不肯长大的孩子。

他伸手抚摸镜面，指尖穿过文字，像穿过一层冰。

“对不起。”

他取出最后一根火柴，却怎么也划不亮。

理智值：11%。

黑暗里，他忽然笑了，把火柴折断，转身往回走。

系统警报尖叫：【副本失败！全体理智—20%——】

世界开始崩塌，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倾倒。

他却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在彻底黑下去之前，他听见自己说：

“如果记忆有毒，那就让我中毒。”

【系统播报】

玩家周执，通关失败。

获得隐藏称号：焚书人。

附带说明：他拒绝杀死过去的自己，于是过去的自己得以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写下第一行字。

——无人图书馆第二层，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