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宅的阁楼积着薄尘,吴梦媛踩着木梯往上爬,辫子甩得像条小尾巴。“快上来!”她朝楼下喊,手里举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我找到我娘年轻时的洋装了!”
许怡馨拎着盏煤油灯跟上来,灯光在木板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当心摔着,”她扶住摇晃的梯子,看见吴梦媛正把件水绿色的洋装往身上套,领口的蕾丝勾住了头发,“你看你,又毛手毛脚的。”
“帮我解开嘛。”吴梦媛转过身,发丝缠在蕾丝花边里,脸颊被灯光映得发红。许怡馨伸手去解,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颈侧,两人都顿了顿,阁楼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好了。”许怡馨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你娘年轻时真好看,这洋装比我们学堂的校服时髦多了。”
吴梦媛对着积灰的穿衣镜转了个圈,忽然从木箱底翻出个铁皮盒:“你看这个!”里面装着些泛黄的信纸,还有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我爹写给我娘的情书呢。”
许怡馨凑过去看,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写着“月下见你穿绿裙,恍若瑶池仙客”。她忽然想起昨夜写的信,脸腾地红了,赶紧把目光移开,却看见吴梦媛正把油纸包往嘴里塞。
“那是什么?”她赶紧抢过来,见油纸里裹着块硬邦邦的桂花糖,“都放这么多年了,不怕吃坏肚子?”
“甜的!”吴梦媛舔了舔嘴角的糖渣,眼睛亮得像星星,“比沈大成的双酿团还香。小时候我偷吃过我娘的桂花糖,被她追着打,还是你替我挡了一下。”
“怎么不记得?”许怡馨把桂花糖收进兜里,“你当时躲在我身后,把糖塞我嘴里,结果我被吴伯母抓个正着,说‘怡馨是姐姐,怎么能带坏妹妹’。”
阁楼的天窗没关,月光漏下来,照亮了角落里的旧钢琴。吴梦媛走过去按了个键,“咚”的一声在空荡的阁楼里回荡。“我娘说,这琴是我爹求婚时送的,”她忽然坐下,手指在琴键上胡乱按起来,“可惜我没遗传她的才艺,连《致爱丽丝》都弹不全。”
许怡馨在她身边坐下,指尖落在琴键上,流淌出一段熟悉的旋律——是学堂音乐课教的《茉莉花》。“你看,这样弹才对。”她握住吴梦媛的手,引导着她按下去,“上次音乐课考试,你弹得跑调跑到天边,先生还问‘吴梦媛你是不是故意捣乱’。”
“那是我故意逗你笑!”吴梦媛不服气地哼了声,却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谁让你总绷着脸,像个小老太太。”
月光越发明亮,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琴键上,手指交叠着,像两枝缠绕的藤蔓。许怡馨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吴梦媛翻墙来她家,手里捧着盒自制的月饼,豆沙馅里混着没打碎的红豆,硌得牙疼,却甜得人心头发颤。
“怡馨,”吴梦媛忽然停下动作,转头看她,眼睛在月光下像浸了水的黑琉璃,“等我们毕业了,一起去法国好不好?我表哥说,那里的姑娘都穿漂亮的洋装,还能在塞纳河上划船。”
许怡馨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琴键上顿住。“好啊,”她轻声说,“我学法语,你学画画,我们在蒙马特高地租间小阁楼,像话本里写的艺术家那样。”
“还要带罐桂花糖!”吴梦媛掰着手指算,“就带今天这种,放得越久越甜。等我们老了,坐在壁炉边,就着糖回忆现在,多好。”
楼下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该睡了。”两人赶紧从钢琴前站起来,吴梦媛手忙脚乱地脱洋装,却把蕾丝扯了道口子。
“别慌,”许怡馨从包里掏出针线,借着煤油灯的光缝补起来,针脚细密得像绣花儿,“上次你把校服裙勾破了,也是我替你缝的,记得吗?”
“当然记得,”吴梦媛看着她低头缝补的侧脸,忽然说,“许怡馨,你真好。”
许怡馨的耳尖红了红,把缝好的洋装叠起来放进木箱。“快下去吧,”她把那半块桂花糖塞进吴梦媛手里,“藏好,别被你娘发现。”
下楼时,吴梦媛忽然回头,看见许怡馨站在阁楼门口,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披了件银色的纱衣。“明天学堂见!”她喊了声,手里的桂花糖硌得手心发痒,甜丝丝的。
许怡馨在阁楼里站了许久,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冰凉和吴梦媛手心的温度。她走到天窗边,看见吴梦媛的房间亮起了灯,窗纸上映出个晃动的影子,像是在偷偷吃桂花糖。
她忽然从包里掏出那封没送出去的信,借着月光又读了遍,最后折成只纸船,放进天窗的积水里。纸船漂啊漂,载着那句没说出口的“我也想和你去法国”,在月光里摇摇晃晃,像颗快要溢出来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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