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落进法租界时，吴梦媛正趴在许怡馨家的窗台，看对方在壁炉前烤橘子。炭火噼啪作响，把许怡馨的侧脸映得发红，她忽然推开门闯进去，围巾上的雪粒蹭了对方一身。
“冻死我了！”她把冻得通红的手往壁炉上凑，看见烤得焦黑的橘子皮裂开缝，甜香混着松木的烟火气漫开来，“你怎么不等我就开始烤？上次说好要一起吃的。”
许怡馨笑着拍掉她肩上的雪，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水袋：“知道你要来，特意多烤了两个。”她从食盒里拿出块杏仁酥，“你娘让管家送来的，说你早饭没吃就跑出来了。”
吴梦媛咬着杏仁酥，眼睛却黏在壁炉上的橘子上。“快给我个，”她伸手去够，被许怡馨拍开，“烫！等凉会儿。”对方剥橘子的指尖沾着橘络，像落了层细雪，“你看你急的，上次抢张妈的糖糕，也是这副样子，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
“那是糖糕太烫！”吴梦媛哼了声，忽然指着许怡馨的辫子，“你的绒花歪了，像只打蔫的梅枝。”她伸手替她扶正，指尖划过对方耳垂，见那点红比炉火烧得还旺，忍不住笑，“怎么脸红了？被橘子烫的？”
许怡馨把剥好的橘子瓣塞进她嘴里，甜得发齁的汁水堵了她的话。“刚收到法国表哥的信，”她从抽屉里拿出信纸，“说巴黎下雪了，蒙马特高地的雪比北平的还大。”
吴梦媛含着橘子瓣点头，含糊地说：“那我们开春就去？我已经跟我娘说了，她让我先学好法语，别到了那边连面包都不会买。”她忽然从包里掏出本法语书，上面画满了小狐狸涂鸦，“你看我画的注释，‘面包’像不像你烤糊的吐司？”
许怡馨看着书页上歪歪扭扭的狐狸，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吴梦媛把她的法语课本画得满是小狐狸，被先生罚站时，还偷偷往她手里塞了颗奶糖。“画得挺好，”她笑着在狐狸旁边画了朵小兰花，“这样就更像了。”
壁炉里的炭火渐渐弱了，许怡馨往里面添了块松木，火星溅起来，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吴梦媛忽然打了个哈欠，往沙发上靠了靠，头枕在许怡馨的腿上。“你给我读表哥的信吧，”她闭着眼说，“你的声音比留声机里的好听。”
许怡馨拿起信纸，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读着巴黎的咖啡馆、塞纳河上的桥，还有蒙马特高地上的画家。读着读着，忽然感觉到腿上的人没了动静，低头一看，吴梦媛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橘子汁，像只偷喝了蜜的猫。
她轻轻替她盖好毛毯，指尖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去年也是这样，吴梦媛在教堂的唱诗班睡着了，头歪在她肩上，口水差点沾湿她的白裙子。当时她没敢动，直到散场时被嬷嬷笑着打趣：“你们俩倒像对双生花。”
雪停时，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吴梦媛的脸上。许怡馨拿起那本画满狐狸的法语书，忽然在扉页上写下行小字：“愿与君同赴巴黎，看遍四季。”写完又觉得不妥，赶紧用墨水涂掉，却怎么也涂不干净，像颗藏不住的心事。
吴梦媛忽然翻了个身，喃喃地说：“怡馨，别掉河里……”许怡馨失笑，知道她又在做小时候的噩梦——那年在颐和园，吴梦媛差点掉进水深的地方，是她死死拽住，两人在冰面上滚了很远。
“我在呢，不掉河里。”她轻声说，像在哄个孩子。
天亮时，吴梦媛醒来，发现自己还枕在许怡馨的腿上，对方的肩膀却歪着，显然是一夜没睡好。“你怎么不叫醒我？”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壁炉里的火已经灭了，“手都麻了吧？”
“没事。”许怡馨活动了下手腕，笑着说，“你昨天说梦话，喊着要吃巴黎的马卡龙，我记下来了，到了那边一定带你去吃。”
吴梦媛的脸腾地红了，抓起沙发上的围巾就往门口跑：“我回家了！下午学堂见！”跑到门口又回头，看见许怡馨正对着那本法语书笑，忽然觉得，这雪夜的炉火、没读完的信，还有对方眼里的光，比任何糖果都甜。
许怡馨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低头拿起那本法语书，被涂掉的字迹下，还能隐约看见“君”和“赴”两个字。她忽然笑了，把书放进抽屉，和那封没送出去的信放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亮得晃眼，积雪在屋檐上化成水，滴滴答答地响，像在数着日子，盼着开春，盼着巴黎，盼着和身边的人，把这甜丝丝的时光，过成一辈子那么长。
--未完待续--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