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吴梦媛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手里攥着张去巴黎的船票,指节捏得发白。许怡馨拎着个藤箱站在旁边,旗袍的下摆被风吹得贴在腿上,鬓角的碎发遮了眉眼。
“真要走?”吴梦媛的声音有点发颤,昨天在学堂收到表哥的电报,说船票已订好,让她三月底务必动身。她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怎么开口——许怡馨的法语还没学好,她的画具也没备齐,说好的一起走,怎么就成了她先走?
许怡馨把藤箱往她手里塞,箱扣上挂着只木刻小狐狸,尾巴上的红绳还是吴梦媛去年系的。“里面有你爱吃的桂花糖,还有件厚毛衣,海上风大,别冻着。”她避开吴梦媛的眼睛,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我下个月就跟来,你在巴黎等我,记得去蒙马特高地替我占个能看见日出的位置。”
吴梦媛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触到她袖口下的绷带——是昨天帮她收拾画具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血珠渗出来,许怡馨只说“小伤,不碍事”。“你骗我,”她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你娘根本不让你去,是不是?她要把你许给那个留洋回来的外交官,是不是?”
汽笛长鸣一声,震得人耳朵发疼。许怡馨的肩膀抖了抖,终于抬头看她,眼里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别瞎猜,”她替吴梦媛擦掉眼泪,指尖冰凉,“我娘是说让我多学三个月礼仪,说去了法国不能给中国人丢脸。你看,”她从包里掏出本法语笔记,“我都记满了,到了那边准能跟你一起逛咖啡馆。”
吴梦媛看着笔记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想起昨夜看见许怡馨的房里亮到天明,原来她是在抄这些。“那你要快点来,”她把船票塞进对方手里,“这张你收着,等你来了我们一起登船,少一个人都不行。”
许怡馨把船票还回来,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触电般缩了缩。“傻样,船票都是实名的。”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个信封,厚厚的,上面画着两只挨在一起的小狐狸,“到了海上再拆,里面是我给你画的巴黎地图,标好了哪家的马卡龙最甜。”
火车的门“哐当”一声被拉开,乘务员在喊“要开车了”。吴梦媛忽然抱住许怡馨,把脸埋在她颈窝,闻到熟悉的艾草香——是她总在帕子里放的,说能安神。“我等你,”她的声音闷闷的,“等到明年开春,等到后年下雪,多久都等。”
许怡馨的手停在半空,半天没敢落下去,最后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个要离家的孩子。“快上去吧,”她的声音有点哑,“上次你坐火车去北平,也是这样抱着我哭,结果到了地方就寄明信片说‘北平的糖葫芦比上海的甜’。”
吴梦媛被逗笑,眼泪却掉得更凶。她跳上火车,趴在车窗上往下看,见许怡馨还站在月台上,手里攥着那个没送出去的藤箱,像尊不肯动的石像。火车开动时,她看见许怡馨忽然往这边跑,旗袍的开衩扫过铁轨边的碎石,像只折了翼的蝶。
“吴梦媛!”风声里传来她的喊声,“记得给我写信!画小狐狸的那种!”
吴梦媛拼命点头,直到许怡馨的身影变成个小黑点,才瘫坐在座位上。她摸出那个信封,指尖在画着小狐狸的封口上摩挲,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许怡馨把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塞给她,让她去买最新的话本,自己却啃了半个月的干面包。
海上的月光很亮,吴梦媛坐在甲板上拆信,信纸簌簌地响。开头是工整的法语短句,标着“点餐时用”“问路时说”,中间夹着张画,画着两个姑娘在塞纳河上划船,一个掉了鞋,一个在笑,像极了去年在苏州河上的她们。
最后一页的字迹有点乱,墨迹晕开了好几处:“其实我娘没逼我,是我自己要晚走——你总丢三落四,我得把你的画具收拾好,把你爱吃的蜜饯装满箱,得看着火车开远了才敢哭……”
吴梦媛忽然捂住嘴,眼泪砸在信纸上,把“哭”字晕成了片小小的海。她抬头看月亮,觉得和上海的没什么两样,只是身边少了个人,递烤橘子时会烫到手,缝衣服时总扎到指尖,却把所有的甜,都悄悄留给了她。
船鸣笛时,她把信折成只小狐狸,放进贴身的口袋里。海风卷着浪沫扑过来,带着咸涩的味道,她忽然对着大海喊:“许怡馨,我在巴黎等你!带够了桂花糖再来!”
浪声里,仿佛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应:“知道了,等我。”
--未完待续--